倪皇后看着自己的父亲倪雄,这个曾几何时,还跨马持刀,威震天下的北国传奇,突然变得像一块破被褥一般,无力地耷拉在坐榻上,眼皮耷拉着,嘴角耷拉着,甚至灵魂也耷拉着
人的苍老,其实是一瞬间的事儿。
当你看到他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他就已经老了,因为,他无力挣扎了,懒得挣扎了。无论任何生命,一生都在挣扎,挣扎着去爱、去恨、去拥抱,去离别
倪皇后本来有很多话想说给倪雄。这十几年中,他俩说过的话加起来,都没超过十句,看来,以后,也不会说太多了。
人一旦老了,就不要和他说太多的将来,因为他的心里全是过往。也不要和他说太多过往,因为过往大都悲伤。
“父亲女儿回宫了,你要是想岭儿了,遣人说一声便是,我让岭儿前来给你请安”
倪雄“哦“了一声,缓缓挪了挪身子,竟忘了君臣礼仪,他想伸手抓住女儿的手臂,或许他只是在心里想了想,因为他的手根本没动。倪皇后拉起坐榻上的锦裘,轻轻地盖住倪雄的半个身子,凄凉地一笑,转过身去,朝门外走去。
身后的倪雄从嘴里轻轻地吐出一句:“皇后娘娘慢走”
倪皇后没有回头,因为她,听见了父亲曾经那无比熟悉的鼾声
风暴之后的昌城,天空蔚蓝。顾北的马匹后面驮着四只刚刚捕获的野兔,边上长缨面带微笑,朝二皇子段棠问道:“殿下,要不要跟着我俩去谢伯父的新宅子里打打牙祭?”
段棠虽然一刻都不想让顾北离开自己,但长缨说是去谢子亨的宅子,他悬着的心略略放下了些,于是说道:“哥嫂,你们去就行,我还有要务在身,恕不能作陪,明日一早,自会前来给哥嫂请安!”
顾北脸上又挂起他那标志性地笑容,说道:“殿下,你多派些人来,我烤野兔的时候,很费木柴”
“回头我自会派人拉上两大车来,别说烤兔子,烤牛都不会嫌少!”段棠知道顾北的言外之意,但他只是一笑而过,因为,不用顾北提醒,他一定会派遣数十人,将谢子亨住的那座宅子围他个水泄不通的。
这恐怕是西凉公主长缨见过的最为盛大的烤野兔的场面了。段棠派人送来的木柴,足够将半个昌城的牲口都给烤了。
谢子亨所住的这间宅院并不是很大,建筑却十分讲究。紧凑的房舍,雅致的花坛,别具一格的假山廊沿要不是此刻全都塞满了人,这里绝对是一处值得鉴赏把玩的北国院落。
顾北在院子中央架着了一堆火,火光映红了他和长缨的脸庞。长缨挽着早已沐浴更衣、精神稍稍好了点的谢子亨,故意大声喊道:“谁得空搬几把椅子来,劳烦椅子上垫软和些”
十几个人一齐动作,几乎是一人一只手举着桌椅来的,七手八脚地放在顾北长缨和谢子亨的面前。有人殷勤地问道:“公子小姐还有何吩咐,尽管说殿下有令,今夜谁要是敢怠慢了二位,谁就得死!”
顾北朝众人抱拳施礼,长缨又在那边喊开了:“过来个人快把这些猎物皮扒掉洗干净咯夫君,你还要什么佐料呀?”
长缨的话音刚落,院子中已经引起了一阵不小的轰动,可怜的四只死兔子,顷刻间被无数只手一齐捉住,无数把刀架在了它们的身体上。
这可能是天底下最悲惨的猎物了吧。
不多时,四分五裂的兔子肉,洗得白白净净,串在红柳枝上,放在谢子亨面前的桌上。
七八个一身护卫打扮的汉子手里捏着各色各样的小瓶子,脸上似乎挂着俩字:“佐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