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军是第三天在密阵外围与我们汇合的。元载回禀军情的时候,迟疑地看了看一旁的焦孟。我点点头,示意他无需顾忌。元载便将他们阻断蛮军援助的情形娓娓道来。
“共有三次,如元帅所料,人马不多,粮草辎重比较充足。分别从西、北、南三个方向而来,皆被中军阻截。这些人……这些人装扮与蛮军一般,却是各个身手矫健擅长近战格斗,与其说是士兵,不如说更像是……”
“死士。”接话的却是匆匆自帐外掀帘而入的孙绍。只见他眉头紧锁,神情严肃,一手掀帘,另一只手里紧攥着一支细长竹管。
“不错,正如孙先生所言。这些人数百人成群,规模不大,与其说是士兵,倒更像是被豢养的死士。更重要的是,这些人援助不成并不恋战,三次之后便不再见有人前来。”元载点头道:“我觉得与其说他们是奉命前来援助蛮军,倒更像是以援助蛮军的名义刺探我军的分布、实力。”
“那,他们可有刺探到所需情报?”我慢条斯理地问。
“按照元帅之前的吩咐,排兵布阵安置岗哨。既要让蛮军发现不了,又要让来援者费尽心思才能刺探得到。”元载笑道:“元帅这是有心考较末将啊。”
这便是成了。我点点头。却见孙绍神色凝重中还带着几分古怪,一直皱眉深思,似乎中军带来的消息都不足以令他分神关注。
“孙先生,可是有什么为难之事?”
“他们是乌鸦。”孙绍抬起头,目光中的古怪神色愈发重了几分:“凤主,这些人既不是士兵,也不是死士,他们是乌鸦。”
乌鸦,食腐,贪婪,逐死而生,逐利而聚。作为鸟,从来都不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存在,作为一个特殊的组织,亦是如此。
那是百余年前,各国初建,国界未定,战火纷争不断。几乎每天都有新的国家成立,也有成立的国家灭亡。那么那些短暂存在随即覆灭的国家,留下来的土地百姓自然就被灭国之敌接收,久而久之,百姓已经习惯今天做陈国人,明天做楚国人,王位上坐着的人姓甚名谁,城头飘扬的战旗是黑是白、图腾是扁是圆……已经没有人关心了。反正兴,百姓苦,亡,百姓苦,今日谁高踞王座,明日又是谁横尸街头。没有人关心。百姓如此,士兵亦是如此。往往今日还是殊死搏斗的仇敌,明日你就不得不披上仇敌的战甲,为那些曾经杀害你的父兄、欺凌你的姐妹的人继续卖命搏杀。久而久之,战场上多了这样一群人,他们有的是那些覆灭国家残留的游兵散勇,不愿为继任的仇敌而战,有的干脆就是各国的逃兵叛将,有家难回只能亡命江湖。这些人在乱世中渐渐聚集在一起,他们不属于任何国家,他们只是一群想活命的人。刚开始为了活命,他们与遇到的任何一支军队搏命厮杀,后来演变成为了活命,他们可以为愿意支付他们报酬或提供短暂庇佑的任何一支军队搏命厮杀,最后终于变成为了活得更好,他们永远只为出价最高或提供酬劳待遇最好的军队战斗。他们是可以被雇佣的死士、杀手、斥候,他们不是军队,因为对他们而言,没有忠诚,只有生存和利益。
仿佛契合了乱世的价值观,这样一支队伍竟在各方割据中存活下来,并且不断发展,最后成为了独立于各国之外的一支不容小觑的力量。因为他们所到之处常常伴随杀戮死亡,又因他们成群结队、逐利囤财的特性,人们渐渐开始称呼他们为“乌鸦”。
然而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不管过程如何曲折煎熬,随着弱小势力在战争中不断被淘汰,最后的胜者决出,各国疆域版图稳定,乱世渐渐平静下来。百姓安居乐业,军队卸甲归田。而这些“乌鸦”就成了很尴尬的存在。没有哪个国家乐意接收这样一群不安定的危险分子,谁知道他们会在什么时候被什么人收买,在你国内兴风作浪?!可也没有哪个国家乐意这样一群危险分子被其他国家接收,因为各国正处于相对平衡互相制衡的时期,别的国家多出的一兵一卒都有可能打破这种难得的平衡。出兵消灭这些“乌鸦”?你出兵就是把这支危险的力量往你的敌国推,更没有哪个国家会出头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在这样的情况下,各国达成了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让“乌鸦”继续做他们的“乌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