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丧子之痛弄得神情恍惚的太后,此刻恢复了些许理智,想到儿子还可能有后,本已如同一潭死水的心,忽然有了涟漪。
李笠摇摇头:“太后,恕臣无礼,就算皇后或张贵人生下男孩,又能如何?皇位,如何能让襁褓中的婴儿来坐?”
“可是,可是,可是还有李卿辅佐啊!”太后脱口而出,“哪怕录尚书事的依旧是江夏王,李卿依旧可以都督宫城诸军事,保护皇子,等皇子长大!”
“太后,微臣,想让平安服完丧后改嫁。”
李笠忽然冒出这一句,太后听了,脑袋嗡的一声炸开,愣愣看着李笠。
片刻,声嘶力竭的怒吼:“皇帝刚走,你、你就起心思让皇后改嫁!!!”
“不然呢?平安才十六岁,才十六岁!”李笠音调高了些,“她以后怎办,就这么孤孤单单,走完剩下几十年的人生路?”
这话戳到谢太后心里,她何尝不是年纪轻轻就守寡,拉扯着儿子,步履艰难的向前走。
现在儿子没了,她要孤孤单单走完剩下的人生路。
“太后,这皇位,与平安没有任何关系,也和臣没有任何关系,请太后,让平安有个归宿吧!”
太后情绪瞬间接近失控:“你女儿要有归宿?那我的归宿在何处!皇后若生下皇子,你要如何处置!!”
“即便皇后未能生下皇子,可张贵人一旦生下皇子,平安就是这皇子的嫡母!依旧是太后!你让平安改嫁,那皇子怎么办!你对得起先帝所赐维桢二字么!!”
“微臣问心无愧,对得起维桢二字。”李笠语气恢复平静,“江夏王,也是先帝指的是萧纲子嗣,即位后,国有长君,社稷之福。”
“太后知进退,为大局着想,想来江夏王登基后,不会为难太后,不会为难可能诞生的男孩,这个男孩,会平安长大的。”
“如此一来,大行皇帝香火不绝,皇位,依旧是先帝子嗣来坐,臣,如何对不起维桢二字?”
这话噎得太后一时词穷。
先帝萧纲对李笠的恩遇,李笠以这样的方式报答,说得过去。
而萧大器生前,并未对李笠有恩遇,李笠对萧大器的儿子萧询尽心辅佐,两次北伐大获成功,已经算对得良心了。
江夏王萧大款,是先帝在世诸子当中,最年长者,即位后,国有长君,确实是社稷之福。
她若识相,放弃坚持等皇后、张贵人临盆,直接让萧大款继位,对方,想来会承这个情。
襁褓中的婴儿长大,要十几年,届时大局早已定下,萧大款,或者其子下一任皇帝,也许不会赶尽杀绝。
太后不这么认为:才怪!!!齐明帝放过齐武帝的子孙了么?
江夏王当了皇帝,也不会放过你这功高震主的李三郎啊!!
“平安若生下皇子,她怎么能改嫁?而且,新君即位,他会放过你么?”
太后总算想到反击的办法,李笠回答:“微臣会起兵,改朝换代,所以,无所谓的。”
“你!”太后被李笠这大逆不道的话惊得目瞪口呆。
“微臣,定然不会被新君所容,还会被人群起而攻之,绝无活路,但不想全家坐以待毙,自然要奋力一搏。”
“微臣会辞去所有官职、爵位,以布衣之身起兵!”
“受先帝之恩的李维桢已死,鄱阳布衣李笠,会点起兵马,招募四方豪杰,堂堂正正开战。”
“新朝建立,平安就是新朝公主,会有般配的驸马,一起度过余生,她为大行皇帝所生女儿,也会平平安安长大,不会受人欺负。”
这种说法,让太后愤怒至极,却不知从何骂起。
但她知道李笠有这个能力。
李笠不想对这个可怜的女人进行人身威胁,直接把事情挑开了说:
“太后,请召集宰辅,宣布噩耗,让江夏王继位,以换来机会,为大行皇帝留下可能会诞生的香火。”
“若微臣,不,若草民将来举事成功,看在平安的份上,也会手下留情的。”
李笠说完,起身告退,被太后喊住:“你意图不轨,我定要让天下人都知道你意图谋反!!”
“太后保重,微臣告退。”
李笠起身要走,太后急了眼,想阻止,却不知该如何阻止。
她还以为李笠会花言巧语、软硬兼施逼她下令“以彭城公都督中外诸军事”,然后等皇后、张贵人临盆。
结果倒好,明着说“我不挑这担子了,我要另起炉灶!”
李笠有能力另起炉灶,太后见识过对方手中一种可怕的兵器,所以知道最后的胜利者必然是李笠。
当李笠挑明要造反,而不是骗权,太后已经没有任何办法护住儿子可能的遗腹子。
思来想去,只有作践自己。
她猛地抓住衣领,做出要撕扯的动作,声嘶力竭的喊:“你敢走,我就敢衣衫不整,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欲行非礼之事!”
殿内,候在远处的一名内侍,为太后心腹,见太后这么做,目瞪口呆。
李笠见这位出身名门的太后,居然行事如同泼妇,真是被惊住了,把头转到一边:“太后这么做,对得起良心?”
“良心?皇帝刚驾崩,你就临阵退缩!”太后已经顾不得脸面,如此作践自己,就是抓住微弱的希望。
她觉得李笠既然要脸,唯一的办法,就是这么拿捏对方:“你必须守着皇宫,等皇帝、张贵人生下皇子,再辅佐皇子!”
女人疯起来真是不讲道理,李笠回答:“事已至此,微臣就算当了辅臣,也会夺位的,何必呢?”
太后喊起来:“你有脸抢自己外孙的位,那就抢!”
“平安不会生下皇子的,就算生下来是个男孩,也必须是女孩。”李笠回答,太后明显是自己骗自己,认为祖孙之情能大过权力的诱惑。
这可能么?为了最高权力,父子都能相残,何况是外祖父和外孙?
然而太后已经顾不得这么多,哪怕只有一丝丝希望,她都不肯放弃:让李笠辅政,或者都督中外诸军事,拖延时间,等皇后、张贵人临盆。
萧询或许能有香火,那么,即便希望渺茫,太后都要争取这个希望,赌李平安生下男婴。
若不赌,任由李笠临阵脱逃,那就是萧大款登基称帝,而没了退路的李笠,必然起兵造反。
太后想得明白,届时萧大款为防李笠以萧询的遗腹子为号召起兵,必然斩草除根,于是,萧询绝后。
赌的话,哪怕李笠不要脸,最后夺了外孙的皇位,看在李平安的份上,也不会斩草除根,养大没有威胁的外孙,装点门面。
“平安临盆,我会亲自守着,若生下男孩,那就是男孩,容不得你捏造!你要是还念着先帝恩情,就守着皇宫,别想临阵脱逃!”
太后想明白了,李笠越是坦白,说自己要造反,要图谋不轨,这越说明对方要脸,所以宁愿先把丑话说在前头。
那么,她就得揪着这点不放。
“我会召集宰辅,包括江夏王,宣布噩耗的同时,让你让你都督中外诸军事!你要清君侧,你要造反,好啊,马上就可以动手!”
“动手,杀!杀光先帝所有子嗣,你什么都不欠了,高高兴兴当新朝的皇帝吧!”
太后说到这里,已经豁出去了,反正李笠明说要造反,也有这能力造反,迟早会起兵,她就往对方身上套道德的枷锁。
对方越不想亏欠萧家的恩情,她就越要让对方觉得亏欠,良心不安之际,将来,放过萧询遗腹子的可能性就越大。
哪怕这遗腹子是张贵人所生。
萧家保不保得住江山,太后已经不关心,她就想保住萧询可能的遗腹子,让儿子的香火延续下去。
李笠听到太后自己主动要求让他“都督中外诸军事”,觉得良心有些疼。
套路一位丧子的寡妇,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