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营兵士上前查问两人身份,得知是扶苏长公子当面,也没有立时放他们进去,而是让人赶去向将军禀报,然后请两人牵着马等到一边,以免挡住营门,蒙恬治军素来严谨,自然不是虚言。
扶苏依言照做,李信也没有二话,大昭军法严明,擅闯军营是板上钉钉的死罪,长公子也不例外。
不多时,蒙恬便率众赶到了营门口,两边互相见礼之后,扶苏这才翻身上马进了大营。
按照大昭军律,蓝田大营的守将其实不必一直待在营盘里。以蒙恬的地位,没必要住在这个简陋的营房中,完全可以住在舒适得多的京中家宅内,只需每日来营中转转,露个面即可。
然而大昭变法强军数十年,自国尉司马错以降,就从来没有过吃不得苦的将军。
蓝田大营位于函谷关之后,京都之前,素来有拱卫京都之责,同时也被视为大昭的最后一道防线。
能够世袭蓝田大营主将之职,足见蒙家在大昭的地位,而嬴政对蒙恬个人的信重,也可见一斑。
蒙恬对扶苏观感一向极佳,又因为弟弟蒙毅时常当他面夸赞,故而对扶苏十分亲善,对扶苏和颜悦色道:“公子今日为何有暇来此?”
看着如同自家长兄一般和蔼的蒙恬,扶苏又是一阵恍惚。自打五年前穿越而来,扶苏就一直没想明白一件事:这大昭自始皇帝往下,所见之人,无论是军政大员还是士人百姓,对扶苏都是十分亲厚,他最后为何能没争过那个胡女之子呢?
要知道,如今即便是赵高和胡亥,也不曾敢有争位的心思,所思所做的,不过是尽力在他登极后活下来而已。
扶苏曾以为是因为始皇帝伐楚,而扶苏母亲是楚人的缘故,毕竟历史上大秦伐楚之时,皇帝是把扶苏逐出咸阳,去给九原的蒙恬当监军的。
然而真的切身感受过这个时代他就知道了,所谓母国,在当今的大争之世,基本上只是一个偶尔被政敌拿来攻讦的背景而已,大昭国内六国之人占据要职的不知凡几。
自商鞅以来,张仪、魏冉、范雎、吕不韦,乃至如今的相国李斯,这些丞相无一不是外国人。
以始皇帝胸怀天下的气魄,怎么可能会因为因为他的母亲出身于一个他从没到过的国家,就耿耿于怀呢?
之前也听过一种说法,始皇帝之所以不待见扶苏,是因为他处处和自己的老子作对。
始皇帝重视法家,不喜欢儒家,他就到处招揽儒家子弟;始皇帝要伐楚,他偏偏说楚王无辜;始皇帝要长生不老,他却说长生只是妄想。
尤其是这最后一点更是让始皇帝愤恨,你说你一个身为储君之人,积极反对皇帝长生,你这是意欲何为啊?
这说法直指人心,咋一听很有道理,那其实是他们不了解这个始皇帝。
始皇帝推动中央集权,不设王后,不立太子,限制相权,毫无疑问是个权力欲极强之人,因此其人似乎毫无疑问极度容不下异议。
可是实际上,说来可能你们不信,始皇帝却是扶苏见过的,最有容人之量的人了。
吕不韦可以视其为子侄,动辄耳提面命就不提了,毕竟是他一手将嬴政捧上王位的。
王翦可以在嬴政提出先灭楚的战略时将他骂得狗血喷头,白起可以在攻灭韩国时把他的乱命扔到废纸堆,李斯可以将他因对吕不韦痛恨至极而下诏,甚至都已经发到尚书署的《逐六国令》逐条反驳后硬生生打回来扔到他的桌案上,甚至就连蒙毅都敢因为他多吃了两口菜而谏言劝阻。
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一意孤行,不允许异议存在的人?
始皇帝就像一个太阳一般,芸芸众生都只能服从于他的意志,但这不是因为他的**,而是因为钦佩。
没有任何人能像他那样,能让身边的人情不自禁地如同行星围绕太阳那样,为他的意志奋斗,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能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阴暗面却如同阳光下的阴影一般,好像并不存在。
直到这个太阳骤然熄灭,牛鬼蛇神们才暴露出来。
五年都没能得出结论的问题,这一会儿再想也没什么解决的可能,扶苏从愣神中清醒过来,连忙为方才的失神对还候在一旁的蒙恬告罪。蒙恬依然毫无芥蒂,又问了一遍。
扶苏这次没有走神,回答道:“父王下诏,要我在明年春狩之时代他行猎,而蓝田守军自来都是负责春秋狩猎的,故而前来与将军商议。”
蒙恬也与樗里偲一般,想到了这一行为可能的意义,面露喜色:“恭喜公子了。”
扶苏对蒙恬并未如同对樗里偲那样深作解释。毕竟不比樗里偲那样早早与自己绑在一起的同伴,蒙恬与自己只是互相欣赏而已,多作解释的话,岂不是就在明说自己对太子之位垂涎已久?
何况当着这么多官兵,若不慎言,传到那位耳里,岂非有怨怼的意思?
因此扶苏只是淡然一笑,“为父王分忧而已。”
此时却不知是谁将他将要代天巡狩的事情传了出去,只听满营官兵高举戈矛欢呼不已:“为公子贺!为大王贺!为大昭贺!”
“为公子贺!为大王贺!为大昭贺!”
“为公子贺!为大王贺!为大昭贺!”
声威震天,如是再三,听得李信欢呼雀跃也凑起热闹大贺不止,却听得扶苏苦笑连连,看向蒙恬,却见他面露微笑,示意并不是自己的安排。
扶苏当然知道蒙恬也是方才知道自己要代王春狩的事情,自然不可能早做安排,只能是官兵们自发的欢呼。心中又是一番感慨,看来扶苏在军中所能获得的支持,并不弱于在朝中。
其实要论起来,凭借与王家、蒙家、樗里家的关系,扶苏在军中的支持者甚至可能更多。
伴随着久久不停的欢呼声,一行人终是进到了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