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又想起了什么,问道:“你爹那个老匹夫呢?他的伤……可好了嘛?”
顾晟钧父亲曾于崇祯十五年率门人赴关外杀鞑子,战场上刀剑无眼,纵是神功盖世也不能以一当百,在敌阵中被皇太极从背后射了一箭,箭上淬毒,在门人的拼死护卫之下留了一条命在,却日夜饱受煎熬,崇祯皇帝曾亲下圣旨嘉许,并派遣御医前去救治,却不见好转。
顾晟钧闻言神色一惨,摇了摇头,苍平南见状也叹了口气,玄徽遂命弟子将他二人引入偏殿,自去奉茶不谈。
动宫山上一派祥和,弟子来回奔走,都为隔日的寿宴忙碌着,而山下呢?
动宫山方圆百里有一处镇子,名叫伏牛镇,因镇子辖内有一小山,山形神似卧牛,名唤伏牛山,这镇子也因此得名。
此时一女子途径伏牛镇,瞧见道旁有一卖瓜的商贩,面相慈蔼,便问道:“大伯,请问上清宫还有多远?”
那商贩抬眼一看,顿时便怔住了,他在这镇上呆了半辈子,南来北往的行人不知见过多少,却从未见过有如此绝丽之女子,女子虽一路风尘,满面倦容却依旧不可方物。
那商贩也只是一瞬间便醒悟回道:“不远了姑娘。”说着抬手遥指东方,道:“姑娘看到那座山没有?上清宫便在那山上。”
女子顺着商贩所指之处极目远眺,仔细凝眉一看,隐约便见极远处有一座青山伫立,群峰巍峨,气吞山河。当下喜道:“多谢大伯。”
那商贩热心肠,见她口唇干裂,也不知渴了多久了,便顺手挑了一个小白瓜递过去道:“别客气,姑娘一路行的苦了,吃个瓜解解渴吧。”
这女子正是杨宁日思夜寐的阿姊楼绾绾,她自洛南一路行来盘缠用尽,实在吃了不少苦。
绾绾这一路所见无不是断壁残垣,所闻无不是妻离子散的人间惨事,世道凄凉,人心不古,她见多了诡诈奸邪的人心,深知人心难测,因此一路小心提防,尽管口渴难耐,却仍笑道:“多谢大伯,不必了。”
说着继续向前赶路,行不多远,忽闻身后蹄声阵阵,像是有大队人马赶来。
她急忙侧身避至道旁,同时向身后望去,只见有数十骑高头大马绝尘而来,马上骑士清一色的白色冕服,黑色大笠,只有当先一人与众不同,身躯凛凛,相貌精致,身上的冕服为藏青色,腰悬长剑,穿着打扮不似中原人士,倒像极了朝鲜人。
那当先一人也在看她,顾盼之际竟有鹰视狼顾之相,绾绾与他对视一眼,急忙低下头去。
那男子大声说了一句番话,那队人马便都勒马停下,那男子随即翻身下马,来到绾绾身边,问道:“敢问姑娘可是这个镇子上的人?”却是字正腔圆的大明官话。
绾绾不愿多生事端,转过身去继续赶路,男子两三步赶上前去,负手拦在她身前。
绾绾皱眉道:“公子为何阻我道路?”
那男子见她轻嗔薄怒之下竟也仪态万方,心下更增爱慕,忙拱手为揖,道:“姑娘莫怪,只是在下远道而来,实不知路途何往,因此想要请教。”
绾绾道:“你问吧。”那男子愈发恭敬,道:“敢问上清宫怎么走?”
绾绾心想:感情他们也是去上清宫的,却不知是去作甚。
手一指男子背后,道:“远处那座山便是上清宫山门之所在,公子请便吧。”
男子回头一望,道了声谢后侧身让过,可当绾绾从他身旁走过的时候,眼望她的侧颜,螓首明眸,清丽脱俗,只觉自己虚活三十余载,生平所见女子与其一比俱是俗物,想到这心下一阵难言的苦涩。
其时虽已进入八月,可晌午里依旧是烈日当头,绾绾一身衣衫已被汗水浸透,着实疲惫不堪,可丝毫不敢停下脚步,因为她发现,那个番邦男子并没有乘马离去,而是下马牵行,远远缀着,那一众手下见他牵马而行,不敢造次,俱也纷纷下马牵行。
如此又行十数里,前方出现五岔路口,一阵梵钟声“铛铛铛”由远及近响起。
绾绾举目望去,但见左手边岔路上有数百番僧逶迤而来,皆斜披红袍,或高鼻虬髯,或曲发深目,与中原人大不相同,人群之中,还有一顶黄轿被十六名番僧抬着,帷幔低垂。
绾绾不敢多看,忙快步向前行去,远远地那顶黄轿内似乎早已看见了她,幔帐一动,梵钟声陡然急促,抬轿番僧立时小跑起来,这些番僧脚力竟然俱是不俗,没一会便赶将上来,将黄轿横在路中央,拦住了去路。
绾绾心里暗道不好,便见黄轿幔帘一动,下来一个喇嘛,身形枯槁,头戴金冠,目中紧紧盯着绾绾瞬也不瞬,喇嘛缓缓踱到绾绾身前,口音怪异地道:“中原女子,实乃人间至宝。”
说着竟然伸出手来,要去抚绾绾面颊,绾绾大骇偏头去躲,哪知那喇嘛手掌轻翻,如影随形一般又抚过来,绾绾只得抬手去挡。喇嘛顺势便将绾绾柔荑拿在手上,口中“嘿嘿嘿嘿”着发出奸邪笑声。
绾绾羞愤难当,拼命挣脱却无济于事,只得大声喊道:“快放开我。”
那喇嘛见她拼命挣扎,愈发肆无忌惮,淫笑不止,恰在此刻,忽听脑后有数道破空之声响起。
那喇嘛笑声一顿,一下送开绾绾,大退一步伸手一探,便将暗器抓在手里,低头一看,暗器竟是一块随处可见的石子。
喇嘛刚欲抬头,那暗器又“嗖嗖嗖”犹如暴雨连珠一般打了过来,喇嘛知是石子,这下干脆躲也不躲,左右双臂连挥,袍袖犹如红扇舞动,将石子一一格开。
紧接着一声长笑,原来是一直远远跟着绾绾的那个朝鲜男子,只见他飞身越过众人头顶,飘然落在绾绾身边,先看了一眼绾绾,见她除了手腕处通红一片之外没有其他伤处,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紧接着转过头来,说道:“宝帐活佛乃雪域圣僧,如果被人传出竟在荒郊野外欺压丝毫不会武功的弱女子,岂不于活佛威名有损?”
那被唤作宝帐的喇嘛闻言冷笑一声,道:“海云台手伸的可真长啊,老衲找人双修,利人利己,干你拓宗主何事?”
这朝鲜男子正是海云台宗主拓俊京,奉命率精锐赶来与密宗及天玄门的高手汇合,一齐攻打上清宫。
拓俊京于西藏密宗双修之术早有耳闻,双修实乃密宗无耻僧人为满足私欲想出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夺人清白,极损阴德。
当下他也不点破,先给绾绾使了个眼色,随即敛容转身,对宝帐道:“活佛若要找人修炼神功尽管另寻他人,只是这位乃是我的未婚妻,未来海云台的宗主夫人,还请活佛给我放尊重点。”
拓俊京虽然风度翩翩,可顾盼之际浑似鹰视狼顾,令人生畏。
宝帐闻言惊疑不定地看了一眼身后的绾绾,只见她也是一脸茫然地看着拓俊京,当下冷哼一声,叫道:“你少来这一套,老衲方才分明见她孤身一人,什么时候又成了你拓宗主的未婚妻?”
拓俊京负手背对着绾绾,不动声色地向她摇了摇食指,厉声道:“宝帐,我先前敬你三分,是因为你是卫藏高僧,但你若再纠缠着我未婚妻不放,可休怪我不客气。”
不待宝帐说话,只听他又道:“我与未婚妻子因琐事吵闹,她负气先行,难不成我的家事,活佛也要插上一手?”
宝帐闻言瞠目结舌,答不上话,可要他放弃这个绝美的女子实在是心有不甘,只见他心犹不死地向绾绾合十,轻声问道:“阿弥陀佛,女施主误会老衲了,老衲只不过有意与女施主结下善缘,并无丝毫歹意。”顿了顿又道:“女施主可知这位公子并非中原之人,他说女施主是他的夫人,不知是真是假?”
拓俊京肃立一旁,绾绾心中犹豫不决,她心知这群番僧固然不是好人,这公子只怕也是别有用心,可为今之计,只有先打发了这群番僧再作计较。
只见她深吸口气,秀眉一动道:“是……”。
此言一出,拓俊京顿时欣喜若狂,面色潮红,真如绾绾答应了要做他妻子一般,此刻就算绾绾叫他上刀山下火海,他也毫不犹豫。
而反观宝帐喇嘛则大失所望,叹了口气还想再对绾绾说什么,却被拓俊京挡住,只得怏怏不乐地返回黄轿之中。
拓俊京尤自心潮难平,高声道:“活佛,勿忘了摄政王之令,我们山下再会。”
一众番僧去的远了,拓俊京让手下牵来两匹马,与绾绾并辔而行,一路之上,拓俊京执礼甚恭,眼看远山愈发清晰,二人各有心思,言语渐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