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谣在昏迷中有过一段时间的清醒,那是由于军医在缝合她的断指时,长针穿过她的皮肉发出的剧痛。十指连心,即便她陷入了昏迷,也被这样的剧痛刺激得清醒过来。意识模糊间,她隐隐地看到军医在灯光下熟稔地穿针引线,无休无止的剧痛从指上传来,而和曦却皱着眉头坐在床头,一边擦着她不断冒出来的冷汗,一边张口说着什么她努力地张开眼,却觉得眼皮越来越重,疼痛很快随着意识飘远,再一次昏了过去。
再一次清醒时已经是三天后的事了。
月谣张开眼,入目的是一个布置简单的房间,看上去不像普通人家的泥墙土屋,倒像大户人家的客房。她身体一动,碰到了还未愈合的小指,顿时感到一股钻心的疼痛。
她慢慢地伸出手放在眼前,只见本就粗糙得布满了茧子的左手被一层又一层的纱布裹了起来,那被她狠心砍掉的左手小指已经被接起来了,被缝合的伤口藏在洁白的纱布下,什么也看不到。她出神地盯着手,突然低声笑了出来,就好像听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笑话,却带着几分凉薄狠情。
还活着,真好。
不管和曦出于什么样的目的放过了自己,只要能活着,这就够了。
之于和曦,她曾寄予希望,曾以为苦尽甘来,可没想到她的寄托和信任,换来的是一场杀机。就好像她曾将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逍遥门,换来的却是狼狈出逃,无家可归
她才活了短短的二十一年,却数次经历生死,数次侥幸存活,从出生开始,上苍就掐紧了她的脖子,从未有过一天让她能真正安心地活着。姬桓、和曦、孟曾哪怕是姜青云这样的恶狗,都能很容易地要了自己的命。
为什么?
她只是想安安稳稳地活着,不受任何人的威胁,拥有一两个好友,静静地度过一生。不用伤害任何人,也不用被任何人伤害就连这样简单的愿望也不能被满足么?
她慢慢地握紧了左手,还未痊愈的小指处再一次传来剧痛,然而她却浑然不觉似的,一点点收紧力道,直到纱布处再一次渗出殷红的血迹
兰茵奉旨来照看她,只不过出去看了一下煮药的火的功夫,回来就见月谣醒了,她大喜,出门先是找人去回禀和曦,紧接着倒杯水坐到床边,道:“你可算醒了,渴了吧,来!喝点儿。”
月谣因三天未进水米,只靠人参吊命,嘴唇早已泛起了一层白皮。
“军医说你三天能醒,果然三天就醒了。”她笑眯眯地同月谣说话,无意间对上她的眼睛,忽然心头涌起一股异样的感觉。
眼前自然是那个熟悉的月谣,尽管身受重伤,显得苍白、无力、柔弱,却依旧生而清丽,眼角含媚。但就是这样一个熟悉的她,眼睛里好像多了什么让人不舒服的陌生的东西,却又流失了某些让她熟悉的珍贵的神采。
现在的她倒不如说像一把充满了戾气的宝剑,被生生封在剑鞘中,不是被迫收起戾气,而是为了不被注意而暂时地敛去锋芒,只为在最合适的时机悍然出鞘,搅动风云。拥有这样眼神的月谣叫兰茵感觉陌生,她目光下意识地撇开,却看见原本恢复良好的左手不知何故已经被一大片血迹染红,当即低呼:“你的手怎么了?怎么这么多血!疼不疼?”
再一次对上月谣的眼睛,那里已经没了方才的冷情和狠绝,仍旧是她熟悉的目光,仿佛刚才只是错觉。
“不小心弄开了有点儿疼。”
军医来的很快,打开了纱布重新包扎,好在纱布够厚,月谣再使劲也没有伤及根骨。
在等军医过来的时候,兰茵已经将事情详细地说了。
“这里是殷氏城主府,陛下现在已经接管了整个幽都城,多首城也降了。战争结束了!我们很快就能回帝畿,你将接受封赏,成为开朝一来第一个女将军!月谣!我们快要熬出头了!”她转而又略带忧愁地说,“你知道吗?陛下那天是亲手抱着你回来的!我看陛下那样子月儿,陛下是不是想纳你为妃?”
“没有的事,不要乱想。”
她在城主府又静养了三天,三天内除了兰茵,没有任何人来过,就连燕离也因为被提拔为千夫长而忙于各种事情没有来看过她。三天之后,王师从幽都城启程,准备回返帝畿。月谣尽管处于养伤期间,却能从兰茵口中知道一些事。
比如说,天子本将殷氏子弟关押起来,准备择日处斩,可不知何故忽然改变了主意,仅仅解了幽都城城主殷天华的城主之位,殷天华一脉全部废为庶民,又改令殷氏小宗出身的殷芝兰为城主。同时幽都城需割地三百里,其中两百里给君子城,一百里给多首城,不仅如此,幽都城将派出质子入帝畿至于多首城虽降,大罪虽可免,却需和幽都城一样,派世子作为质子入帝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