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暗的牢房内此起彼伏着犯人的哀嚎声,飞鸿殿的侍女和內侍尤其是近身伺候姜妃和小王子的,全都被狱卒们狠狠抽打着。
一名年岁尚轻的侍女浑身是伤地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比起正在受刑的人来说,她身上的伤口都被人简单处理过了,也换上了干净的囚服。
和曦坐在烛火下,整张脸隐藏在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庞,越发地心生畏惧。
“你若有一个字不实,朕就诛你九族。”
侍女伏在地上,像是要低到尘埃里去,“小女名叫玲玲,平日里给姜妃娘娘端茶送水。平日里娘娘和小王子都是郑国医在看护,那日郑国医来为小王子和娘娘看诊,小女奉上茶水退出去的时候,亲耳……亲耳听见娘娘说那是郑国医的孩子……”
小小的房间里一下子冷寂下去,只余下隔壁凡人受审时发出的哀嚎声,越是这样的寂静越是折磨忍心,她瘦弱的肩膀不断地颤抖着。
“你可有实证?”
“小女……小女偷偷看过好几次小王子,小王子的眉眼和郑国医确实很像。”
高丰偷偷看了一眼和曦,他的手指看似随手搭在椅子上,却根根紧攥,指骨都发了白。
“这些都是你的片面之词,若是再说不出实证,朕便会取了你的性命。”
玲玲没有说话,长时间的寂静笼罩在她心头,黑压压的就像暴风雨前的黑云,就在她即将要被拖出去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小女有证据,但是……求陛下不杀之恩。”
和曦眯起了眼睛,“你说。”
“求陛下……屏退众人。”
高丰刚要说大胆,就被和曦抬手制止了,他道,“都退下。”
待所有人都退下后,小小的房间只剩下和曦和玲玲,静得连对方的呼吸声都听得见。玲玲跪在地上,嗓子眼干哑得很,好像被什么掐住了一样,连续吞了几口口水之后,才轻若蚊声地说:“小女曾听见郑国医……国医说,陛……陛下早年经历坎坷动荡,早……早已伤了精气,难难以有子嗣……”说罢咚咚地叩头,“陛下饶命啊!”
和曦的脑子有一刹那的空白。
他确实子嗣稀薄,登基至今十四年,算上文薇肚子里没能生下来的,便只有晟儿一个孩子,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不勤于去后宫的缘故,后来时日长了,也怀疑过是不是自己有问题,直到姜妃产子,他才打消了这个怀疑。
如今猝不及防地被一个侍女说出来,他懵了。
堂堂天子,运筹帷幄,将天下执掌在手中,因为这个难以启齿的问题惶然了。
接下来就是巨大的愤怒,他豁然站起来,一脚踹在玲玲的肩膀处,直将人踹得翻面倒在地上。
“陛下饶命!饶了奴婢吧!陛下!陛下!”玲玲顾不得身上有伤,用力叩头。
高丰侯在外面,忽然听到里边传来巨大的响动,不一会儿和曦便出来了,整个人黑气笼罩,煞人得很,他什么都没说,大步往外走。
高丰快步跟上,只见和曦忽然停下了脚步,脸色沉得可怕,“召郑辰去清辉阁。”
郑辰最近几年刚刚入国医院的,医术高明,人长得也好看,一双眼睛笑起来尤为勾人,倾倒了多少后宫不得雨露的侍女们。
高丰将人领进清辉阁,便关上了门守在外面。
大约半柱香的功夫,郑辰便脸色苍白地出来了,踏出殿门的一刹那,他的脚趔趄了一下,若不是高丰扶着,便要跪下去了。
“郑大人,小心呐……”
郑辰却好像听不见,犹如游魂一样往前走,高丰看着他走远,只觉得手心里一片黏、腻,低头看了一眼,才发现是郑辰的手汗……
天子不知道和郑辰说了什么,脸色异常难看,但是多年侍奉的经验告诉他,什么都不要问就对了。
“高丰……”天子将自己埋没在巨大的躺椅中,声音听上去颓丧极了,高丰忙走近一步,只听他慢慢地道:“郑辰,赐死。飞鸿殿一应侍奉的人,赐死。姜妃,鸩酒赐死。姜妃之子……”他每说一个赐死,内心就好像亲手将人杀了一样地痛快,脸上的五官微微扭曲着,说到最后似乎累了,停顿了很久,才继续说道,“赐死。”
高丰内心巨震,一向泰山崩于前不变色的脸上流露出了震惊,然而本能使他领命便退了出去。
他回头看了一眼昏暗漆黑的清辉阁,暗暗叹一口气,脚下没有停顿地就去准备鸩酒了……
时间就像静止了一样,恍然间不知今夕是何年,和曦将自己深深地埋入枕头中,气到极致反而笑了起来。
“太可笑了……真是太可笑了。”
堂堂天子之尊,坐拥江山万里,睥睨万民伏拜,却遭受枕边人如此大的欺骗。当郑辰哆嗦着却说他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的时候,一切都一目了然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静谧的房间里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婴儿啼哭声,和曦呆呆地坐着,耳尖一动,过了很久才回过神来,唤人进来。
“是谁在哭?”
侍女恭顺地说:“陛下,是琅轩公主。”
和曦愣了一下,旋即恍然,“琅轩……该满月了吧?”
侍女想了想,道:“陛下,公主已经快两个月了。”
“这么久了啊……”和曦闭了闭眼,“传云卿进宫。”
“是。”
昔日飞鸿殿,短短两天的功夫已经是后宫诸人避之不及的地方。姜妃被锁在寝宫内,里外都守满了内侍,她的面前是一个精美的银盘,上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壶鸩酒。
“我不喝。我要见陛下!我做错什么了?陛下为什么要杀我?”
高丰头疼不已,“娘娘,这是圣旨,您还是遵从吧,否则就是抗旨,一样是死罪啊。”
“什么死罪!我说了!我什么都没做!太子中咒关我什么事?那个桐木偶人不是我的!是齐后诬陷我!小王子呢?把小王子抱来!我要带着小王子去找陛下,我要把一切真相公之于众!”
“小王子已经死了。”清冷的女声从门外响起,猝不及防打断了姜妃的怒意,她循声望去,只见姚妃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一身雪白的衣衫高冷孤绝,好像将所有的生气全都阻挡在了门外。
“你说什么……?”
姚妃走到了她的面前,重复了一遍:“小王子已经死了。”
“你竟敢咒我的儿子!”姜妃扑上去就要抓她,却被两个力大的内侍按得牢牢的,她豁然反应过来,“都是你的诡计!是你把桐木偶人放在我宫里的!是你假借搜宫的名义把它找出来的!一切都是你!”
姚妃浅浅一笑,“姜妃的想象力还真是丰富。还是不要垂死挣扎了,你的儿子已经被陛下赐死了,你的族人也已经抛弃了你,他们已经选了新的姜氏女,会取代你进宫伴在君侧。你活着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说话间举起那壶鸩酒,内侍们会意,一人按住她的手脚,一人掐住她的下颚迫使她开口。那壶酒便如走线的珍珠一样被灌入了姜妃的口中。
“陛下待你这么好,你却背叛了陛下,你心中的愤恨还是到了黄泉路上,再找你的情郎和孽种倾诉吧!”
高丰束手站着,无论是姚妃突如其来的凶狠,还是姜妃绝望的挣扎,一切都看在眼里。
姜妃倒在地上,犹如一尾离开了水源的鱼儿,张着嘴不断地喘气,眼睛里的光芒快速地暗淡下去,脸上满是痛苦。
鸩酒之毒,服毒之后顷刻就可要了人的性命。
姜妃苦心经营了十几年,辛苦诞下王子,原以为可一步登天,却最后连辩白的机会都没有,便香消玉殒了……
待到人彻底没气了后,姚妃将酒壶稳稳地放到银盘上,回头看着高丰,“高内侍,陛下有旨,姜妃是个罪人,死后不必入王陵,也不许葬在帝畿,将尸体草草裹了,交还鹊尾城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