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谣下了马,正要进去,却见斜刺里穿出一个人影,跟游鱼一样窜到了自己面前。那人穿着十分朴素的粗布衣衫,浑身上下连块饰物都没有,只手里提着一个算得上精巧的盒子,整个人看上去寒酸极了。
“宋思贤?”
宋思贤努力维持着身为读书人应有的气质,却被那满脸的笑折损不少,他道:“大人,小人是特意来谢谢大人的。”
月谣想了一下,最近似乎不曾与他有过什么接触。
他道:“小人近日得了上面的赏识,升了职,想来定是大人的提携,感激不尽……”月谣看了一眼四周,忽然打断他,“行了。跟我进来吧!”
走了两步,她忽然回头停下脚步,“你怎地如此打扮,天官府不给你月俸吗?”
宋思贤赧笑,脸色微微泛红,被月谣毫不留情地嫌弃自己的穿着,手脚都不自在起来,“不是的,是小人平素节俭,穿不惯那些绫罗绸缎。”
月谣却想到了别的地方去。
“你我都是寒门出身,不比那些门阀世家,常常会受些委屈,小事忍忍也就算了,若是欺负得狠了,你可以告知我,我不会袖手旁观的。”
宋思贤忙说:“谢谢大人!不过小人真的不曾受什么委屈。”
月谣没再往下说,到了大堂里,让侍女奉上茶,接过他特意带来的糕点。里边是样式别致的糕饼,虽然是朱雀大街上有名的福熙阁,比起旁人送的真金白银,多少还是显得寒酸。
月谣看了一眼,笑道:“早就听说福熙阁的糕饼好吃,今日终于一饱口福了。真是谢谢你了!”
宋思贤笑,“小人贫穷,身无长物,想着大人平日操劳,定废寝忘食,难免伤及肠胃。福熙阁的糕饼不甜不腻,也不伤肠胃,吃了让人心情愉悦。”
月谣吃了一口,确实不错。
她以为宋思贤此来定有事求自己,没想到他还真的只是来感谢自己的,言谈之间,说起那一盒糕点,竟要他节衣缩食,省了半个月的晚饭钱才凑够。
他身在天官府,好歹也是个官员,最近又升职,平日除了官服,却连个像样的衣服也没有。月谣实在看不下去,让他走之前去账房领了五十金,以为这样能改善他的生活,没想到过了七八天看到他,还是那一身寒酸的粗布衣衫,而且人似乎更瘦了,风一吹,只剩下衣服贴着骨架子空荡荡地飘,跟个鬼似的。
正值晚饭时分,她干脆邀他一同用饭,在缀霞楼点了十来个菜,全堆到他面前。
“大人……这,这太多了,小人吃不下。”
月谣看了他一眼,“吃不下就带走。”
宋思贤还想矜持一下,奈何肚子咕噜噜地叫,于是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月谣问:“不是给了你五十金吗?没用吗?”
宋思贤咽下一大块鸡肉,囫囵说道:“用了用了。”
月谣眉梢一斜,打趣道:“那怎么还是吃不饱的样子?该不会是用到
旁门左道去了吧?”
宋思贤放下筷子,坐直了身子,正色起来,“今日多谢大人款待,小人感激不尽。您赏赐的那五十金,小人全用了,并不是用在旁门左道上,大人若是有兴趣的话,请随小人走一趟。”
天色微微黑了,宋思贤带着月谣穿过半个帝畿,直接来到了贫民区。这里经过几年的建设,环境整洁,井井有条,家家户户衣能蔽体、食能果腹,算得上自给自足。
他来到其中一户人家门口,敲了敲门,便跑出来一个小孩,十分欢喜地将他迎了进去。
月谣来之前换了一身普通的衣裳,又是女子的装束,不知情的夫妇二人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儿,忙着喊大嫂子。
宋思贤擦了一把脑门的汗,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忙说:“大哥大嫂不要喊错了,这……这是……”他一时不知该怎么介绍月谣,回头看了一眼月谣,月谣笑道:“我是宋大人的远房亲戚,夫家姓姬。”
那对夫妇对视一眼,有些尴尬,“姬夫人。”
宋思贤磨不过小孩,跟着他进里屋给他温书去了。堂屋里便只剩下那对夫妇和月谣,起初月谣脸色微微沉下,颇有几分不好相与的样子,气氛有些尴尬。过了一会儿,大概她注意到了,才缓和了脸色与对方攀谈起来。
住在贫民区的人,都是其他地方受了灾逃难来的,能在帝畿有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本就是上天垂怜。可哪有不想当将军的小兵,即使只是个贫民,也会有想要挣功名的时候。
朝廷虽然设立了四大公塾,可收费并不低,再加上伙食费、置装费、书籍费……七七八八加起来,像这样仅能勉力维持温饱的人家是根本无法承担的。
“你们是说,你们家娃读书的所有费用,都是宋大人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