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刚刚漫上亚纳提的城墙,两名睡眼惺忪的少女便出发了。
他们要去的方向是城南,那是沈园和蓝思琳初进城时的方向。
不过此时的沈园和柠柠却并非要出城。
经过昨夜对那群不识好歹的混混的连番毒打之后,沈园终于确认了一件事情。
天一组在亚纳提**有四个堂口,其中东西两个堂口都分别被她在贫民窟和赫兰大道里的打砸抢烧行为折腾得分崩离析,而北堂口也早就因为老大秃鹫被捕入狱而名存实亡,剩下的唯一能够找到天一组真正领头人的地方,就只剩下了南堂口。
她们决定一早就动身,尽快找到天一组真正管事的,然后再动用黑帮的力量把藏匿于亚纳提都城中不见身影的蓝思琳找出来。如果这样都找不到他的话,沈园就唯有放弃这个计划,陪同柠柠出城旅行了。
……
在饭堂里看见几天不曾见面的蓝思琳突然回归的时候,柳未名并没有显得太过于诧异。
他的面色依旧平静,仔细地温和地吞咽下味如嚼纸的食物,淡淡道:
“你来了。”
“哦?”蓝思琳笑眯眯地走到柳未名身旁坐下:
“看你的语气,好像是知道我要来啊?”
柳未名平静道:“后天就是死刑。”
蓝思琳道:“所以呢?”
柳未名道:“所以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找我的。”
蓝思琳耸了耸肩膀:“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
柳未名淡淡看了他一眼,道:“我说过,这座监狱关不住你。所以时机到了的时候,你终究会离开。”
蓝思琳笑眯眯问道:“那你怎么知道时机到了呢?”
“我本来不知道。”柳未名语气是一贯的清冷:“但是你来了,所以我知道……时机到了。”
……
亚纳提都城南,玛利亚街区,提亚圣心大教堂。
作为一个充满西欧风格的旧王都,有教堂的存在是理所当然的事情。而提亚圣心大教堂作为亚纳提规模最大,信徒来往流量最多的教堂,其存在的历史几乎和整个亚纳提一样悠久。近千年来,出入教堂的人更换了一批又一批,唯有建筑和信仰本身,像是时间河流底部的石头一般不受影响。
两个女孩一路辗转寻到这里时,柠柠看着面前那座充满肃穆氛围的建筑以及不断涌入的教徒,又开始心生退意,怯懦地拉了拉身前沈园的衣角:
“沈园小姐……这样真的好吗?”
“嗯?”沈园眨巴着眼睛:“有什么不好的?”
柠柠犹豫道:“虽然说昨晚的那群人确实说了天一组的最后一个堂口是在这里面,但是不管怎么看,这里都不像是能藏着那么多黑帮的样子……会不会,其实是他们撒了谎啊?”
“诶?不会吧?”沈园撇了撇嘴巴:“明明都被威胁了如果不是实话就从山上丢下去,这样的家伙怎么还敢撒谎嘛。况且,我看这群家伙一个两个都把身子罩在黑袍子里面,一看就很像是黑帮的样子啊?”
柠柠虚着眼道:“沈园小姐,那些是修女服……你这样子胡乱说话会得罪很多信教的人的。”
“嘿嘿……安啦安啦,”沈园大大咧咧地拍了拍柠柠的肩膀:“蓝思琳之前跟我说过,意思差不多大概就是……所谓宗教,其实大部分都是披着信仰外衣,本质和黑帮类似的集权组织而所谓教徒,也不过是一些庸碌无为,把希望寄托于不存在的形象上聊以的白痴罢了……”
“呃……”不知为何,柠柠听完这段话后,顿时冷汗涔涔:“那个叫做蓝思琳的,好像是个思想非常危险的家伙啊……”
“总而言之,”沈园一把牵过柠柠的手,便朝着教堂里面行去:“管它是什么妖魔鬼怪,进去看一眼不就知道了!”
……
“哎……”蓝思琳懒洋洋地瘫坐在椅子上:“真是服了你了。”
柳未名道:“所以说,找我有什么事?”
蓝思琳看着柳未名,深深笑道:
“我来告诉你一件你所不知道的事,然后我想要你帮我越狱。”
柳未名眉头微蹙,半晌,道:“我为什么要帮你越狱?”
“因为我很清楚你的能耐”,蓝思琳懒洋洋道:“自始至终,你都从来没用过自己的左手,不是吗?如果你愿意的话,一个人撂倒整个监狱的狱卒也不是什么难事。”
“这只能够解释你想要找我帮忙的理由,”柳未名冷冷道:“但并不能够说服我帮你这个忙。”
蓝思琳显然对柳未名的回答并没有感到任何意外,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这座监狱的戒严程度,单凭你自己一个人,再怎么能打也是逃不出去的。如果我说,在我逃狱后,可以帮你躲过死刑呢?”
柳未名平静道:“你应该很清楚,我并不怕死,也没有想要离开这里。”
“你会想要离开这里的,”蓝思琳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你听完我即将告诉你的事情后。”
……
刚走进教堂,一名身穿黑袍,面容和蔼的光头神父便迎了上来。
“两位女士今天过来是要做礼拜吗?”
“礼拜是什么?”沈园一副云里雾里的模样。柠柠见状,急忙接过话头:
“我、我们不是信徒,所以也不是来做礼拜的。”
“哦?”那身形魁梧的光头神父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既然如此,两位是想要来做什么的呢?想要入教吗?”
“不是啊,我们是来找天一组的。”沈园丝毫没有任何忌讳,直截了当地说出了自己的来意。她这一贯耿直的作风却把柠柠吓了一跳,忙上前捂住了她的嘴巴:
“沈园小姐!”
额头渗出冷汗的柠柠朝着神父讪笑道:“对、对不起……我的同伴不懂事,乱说了些奇怪的话,让您见笑了……”
“唔唔唔唔……”沈园的嘴巴被死死地捂着说不出话来。
那神父脸上诧异的神色更浓了,挠了挠那颗寸草不生的脑袋,纳闷道:
“我可没听说这座教堂有什么天一组啊?”
“不过,”随后,神父又笑道:“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来到教堂里,都是为了寻求精神救赎的,就算两位没有别的意思,也大可以在教堂里随意走走,感受一下我们对主的虔诚,或许能让风尘仆仆的两位小姐精神有所解脱。”
“哈……哈哈……”柠柠紧张地干笑了两声:“那就谢谢神父先生了。”
“对了!”神父忽然一拍手掌:“两位之前从来没有来过教堂吧?既然如此,我带两位去忏悔室做一次洗涤心灵的仪式怎么样?”
沈园扯下了柠柠捂住她嘴巴的手,问道:“忏悔室又是什么东西?我又没做错事,为什么要忏悔?”
神父笑眯眯道:
“我们忏悔并非是因为我们犯了错,或是做了什么可恶的事情而去寻求心灵上的安慰和解脱,而是因为我们追求品德上的完美,我们因为向往爱和同情心,所以去忏悔……我们的忏悔是发端于良心的焦虑与不安,将之前在言行和思想上的错误向上帝告解,从而放下自己的焦躁和虚荣……”
沈园听得一愣一愣的,眨巴着眼睛道:
“那其实不还是要逼咱们数落自己做错的事情吗?”
沈园的话说得柠柠和神父皆是一愣,一时间竟是不知道怎么回答,沈园又呆头呆脑地问出了一连串的话来:
“我们刚来到这边,你就拉着咱们去自我反省,这样真的好吗?所有的宗教都是这样的吗?做错了事为什么不向对不起的人道歉,要跑来找上帝道歉?你们每天每时每刻那么多唠唠噪噪的人对着上帝说那么多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帝真的会听得到吗?那上帝到底有多少个耳朵啊?上帝到底有多闲啊?”
神父的嘴角不停抽搐,柠柠被耿直的沈园吓得不轻,猛地窜上前去更用力地抱住了她的脑袋:
“神父先生!不、不好意思!我……我的伙伴脑子有点不太清楚!你……你先不要理会她,你想要咱们干什么,咱们马上就去!”
……
“早在第一天,我们刚进来这地穴的时候,我就发现了几个很有趣的地方。”蓝思琳道:
“你应该还记得,我曾经跟你说过,这个地穴不仅有非常完善的照明系统,而且还有风。”
柳未名皱着眉头:“这意味着什么?”
“地穴的形状类似于倒放的圆锥,属于密封的空间,在这种空间里,本来是不可能会有风的。而我既然能够感受到这里有空气流动,就说明这座地穴有着同样非常完善的通风系统。”
蓝思琳继续道:“然而,在这种单纯只需要挖掘的工程中,根本不需要电灯的照明,只要每人戴上一顶矿灯帽,甚至用火把照明就行了,同理,通风系统的存在也绝对不是必要的。既然如此,发起这项工程的人又何必浪费那么多的资源铺设大量电路,打造通风系统,甚至加装电灯呢?”
柳未名道:“这或许只是想要给牢犯提供更好的工作环境。”
“这不合理。”蓝思琳摇了摇头:“如果只是单纯想要牢犯劳改,根本不需要考虑那么多问题。而如果是单纯地想要挖掘这片地方的话……既然他们投入了这么多资金在铺设电路上面,为什么不直接用这些资金买几台挖掘机,省时省力一劳永逸呢?除非整个亚纳提都没有人考到蓝翔职业技术驾驶学院的执照,否则上头的人所做的这一切,都绝对不合理。”
柳未名顺着蓝思琳的话语思考下去,仿佛意识到了什么:
“你是说……之所以要在这个地方铺设这么多电路,却还要用人力挖掘这种最古老的方式,是因为他们出于某种原因,只能够这样做?”
“不错,”蓝思琳打了个响指:“最有可能的推测是,如果使用机器进行挖掘,效率固然会提高,但是与此同时也会造成某些潜在的危险……而使用人力挖掘,就不会有这方面的顾及,尽管相对机器而言进度要慢得多,且挖掘的过程也会面临洞穴塌方之类的危险……但是因为死刑犯是免费的劳动力,所以基本上不存在什么问题。”
“至于为什么要铺设电路,最主要的原因当然就是为了制造一个完善的通风系统……你应该不难发现,这座地穴里的温度比外面要凉快很多,就算现在是夏日,也完全感受不到闷热的感觉,如果有什么合理的情况能够解释为什么要在地穴里维持通风和温度的话,那应该就只有一个。”
柳未名缓缓皱起眉头:“这洞穴里面……有着某种非常易燃的……危险性很高的东西吗?”
……
“好了,小姐,现在,请你静下心来,深呼吸……对,让自己的情绪保持在平和的状态,只有心灵宁静,才能够听到上帝的感召。”
“哦……”沈园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坐在小小隔间的椅子上,百无聊赖地看着周围。所谓忏悔室,其实便只是两个大小和电话亭相仿的房间,中间用一道不隔音的墙壁分开,墙壁的中段凿空后又挂上布帘,另一端的神父坐在格局相同的房间里作为聆听着,代行神的职务。
“现在,请你敞开心怀,尽情向上帝表达你的所思所想。”
幕布对面,传来神父肃穆的声音,伴随着某些有规律的,宛如滴水的声音。
沈园又“哦”了一声,随后,便是长达数十秒的沉默。
“……咳咳,”幕布对面传来干咳声,神父道:“小姐,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吗?”
“没有啊!”沈园挑了挑眉头:“话说,你们帮人忏悔的时候都是要像这样在对面的房间里放水滴声玩催眠的吗?”
幕布对面的咳嗽声越来越厉害了,神父已经开始想办法转移话题:
“……小姐,还是请你开始忏悔吧……”
沈园虚着眼道:
“话是这么说,不过我到底该说些什么啊,我跟大叔你又不是很熟,要是真的掏心挖肺聊些家长里短的不会超级尴尬的吗?”
“呃……小姐,我想你应该可以从一些不那么掏心挖肺的事情说起,比如,最近做了些什么让自己良心不安的事情啊,或者是觉得某些不太对的事情啊……”
“良心不安的事情倒是没有,”沈园眨巴着眼睛:“不太对的事情的话……把大概几十个人丢到了五六楼去算不算啊?”
“……”幕布对面,变成了一阵非常诡异的沉默。
“那把几十个人捆成粽子丢在没人的巷角呢?”
“……”
“让一条街的坏蛋扒光了裤子,然后把他们的钱抢得一干二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