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我的?”
蓝思琳挤出非常欠揍的笑容,看起来像是一朵巨大的菊花:“当然是从在这座监狱看见你的那一刻起。”
柳未名转过头来,看着蓝思琳,微微眯缝着眼睛:“从那时候起你就确定了我一定会帮你了吗?”
“没错。”没想到,蓝思琳却是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我很清楚,这件事情只有你能做到,虽然你不是异人,但是从来不肯使用左手的你,如果能够放下心结,肯定能够爆出非人的力量而你也一定会接受我的交易,因为你们这些用剑的家伙,往往都是些很讲原则的人。”
柳未名冷冷道:“不再用左手握剑,是我的原则。”
蓝思琳笑眯眯道:“但是,行侠仗义也是你的原则。”
柳未名冰冷的神情化作淡淡苦笑,没有说话。
蓝思琳道:“所以,我也很确定,当你的两个原则互相矛盾的时候,你可以放弃不用左手的原则。”
柳未名听罢,却是忽然摇了摇头,轻声道:
“你错了。”
蓝思琳愣了愣,挑起眉头,有些讶异。
柳未名微微阖上双目,淡淡道:
“就算不用左手,我也能做到你要我做的事情。”
多年以后,当蓝思琳独自站在那片斑驳废墟上、回忆起往事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他第一个想起的就是这个在井底牢狱中与柳未名对视的久远瞬间:在那一刻,这个斯文羸弱、面色永远苍白如纸的剑客,突然迸射出了耀眼的、令人不可逼视的锐利锋芒就如同他生来不是要作为血肉之躯而存在,而是要成为一把闪着冰冷光芒的利剑。
而当时的蓝思琳,仍未意识到,当时在这座幽深地牢中说出这句话的人无意展现出的惊鸿一瞥,会对他的余生产生多大的影响,所以他只是愣了一愣,而后又恍然回过神来,轻轻笑了笑,没有说话。
柳未名忽然道:
“几年前,我在东亚大6北部,遇见过一个特别的人。”
蓝思琳挑了挑眉:“什么人?”
“一个叫做杜巴蒂奇的人。”柳未名低下头来,看着自己那双苍白的手,似是在回忆:
“一个被养在瓦罐里的人。”
“杜巴蒂奇所在的部落,是一个非常落后的地方。那里的人依旧保留着非常猎奇的传统,每隔十年,都会将一批刚出生的孩子折断双脚,放在瓦罐里养大。他们相信,把这种用畸形的方式做出的瓦罐人养到成年礼的那一天,放到祭坛中烧死作为献祭,可以保佑整个部落的平安。”
“还真是变态的传统啊”蓝思琳笑道:“那家伙岂不是连打飞机都做不到?”
出人意料的,柳未名并没有被蓝思琳的恶趣味念头给吓到,而是平静地回应:
“是。”
“不仅如此,由于失去了靠自己行动的能力,被拘束在瓦罐之中,杜巴蒂奇连简单的自力更生都做不到。这些瓦罐人就像是被圈养的牲畜,放在祠堂中,部落祭祀每天都会给他们喂食一些不至于饿死的食物,当他们试图进行反抗时,祭祀会用铁棒抽打他们的身体。他们的粪便和尿液会在身下的瓦罐里积攒得越来越多,散出腐烂的恶臭,许多瓦罐人都因此而被细菌感染,很早便死去了。”
“但是杜巴蒂奇活了下来。他适应了笨重狭窄的瓦罐,适应了肮脏恶臭的环境,也适应了那如同潲水的食物。瓦罐会随着他身躯的逐渐成长而与他彻底粘合在一起,但是他从来没有放弃生存的希望。他不断地锻炼自己的身体,隐忍地活着,直到成人礼将至的那一天晚上,他夺去了祭祀用来抽打瓦罐人的铁棒,杀死了祭祀,然后用那根铁棒当做支撑,在其他所有瘦骨嶙峋的瓦罐人惊异的眼神中,一点一点地挪动着,逃出了那座他生活了一辈子的祠堂。”
说到这里的时候,柳未名那向来平淡的语气也不由带上了些许由衷的敬意:
“这些事情,都是后来我在一片森林中和他相遇时,他亲口告诉我的。那时候的杜巴蒂奇已经奄奄一息,因为行动太过于笨拙,没有办法依靠自己在野外获得食物,已经到了饿死的边缘。”
“但是,尽管如此,在他的眼神里,我还是能看到我这一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让人颤栗的求生意志。”柳未名微微舒了口气,阖起双眼:“那时候的我,刚刚经历了一场重大的变故,早已成为了一具行尸走肉,只希望能够在一个无人的地方独自死去。直到我见到他那双眼睛的时候,我才明白了许多事情。”
柳未名道:
“我给他找了食物,让他活了下去。我陪他在森林里走了三天,杜巴蒂奇又做到了惊人的事情。他学会了独属于他自己的捕猎技巧。他在瓦罐里一动不动,像是死物。食腐动物会被他身上的味道所吸引,然后,他会挥起铁棒,将猎物杀死直到杜巴蒂奇可以完全依靠自己活下去的时候,我也作出了决定,封印了自己的左手,走出了那座本想当做我的坟墓的森林。”
蓝思琳显然也被这个惊人的故事所触动,却依旧不改那吊儿郎当的性子,装作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笑道:“你为什么要突然跟我说起那个瓦罐人,难道你想要说我的无耻程度已经堪比杜巴蒂奇的求生意志了吗?”
柳未名没有马上回答。他转过头来,深深地看了蓝思琳一眼,忽然道:
“在牢里见面的第一天,你曾经说过,我为了逃避某些不愿意提起的往事,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目前为止的全部人生,无论是曾经的习惯,还是修习的剑法,也要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用行尸走肉的姿态继续活下去其实这段话,影射的是你自己,不是吗?”
蓝思琳的笑容骤然收敛。
柳未名依旧看着蓝思琳,平静道:
“你吸入了返魂香,却能够凭借着自己的意志克服了毒瘾。有着这样坚定意志的人,又怎么会被烟酒所折磨?”
“自始至终,你都保持着极端的理性,甚至是刻意地让自己沉迷于烟酒之中其实,也只是为了麻痹自己而已,不是吗?”
蓝思琳垂下眼睛,苦笑了一声,不说话。柳未名转过头去,清冷的目光似是没有焦距,轻声道:
“其实,我们在本质上都是很相似的人。经历过某些苦痛之后,就如你所说的,逃避也好,忘却也好,我们都舍去了一些东西,想要在这世上继续生存下去。”
“我们都是杜巴蒂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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