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青禾在奁匣里徘徊,眼角的舒展却提溜不开。但她并无意涂脂抹粉,妆奁里装不下她的念想。要怎么亮相呢,长余先生若在,典礼必然精彩纷呈,山长院老都到齐时,许是会有歌舞助演的吧,留都不乏富可敌国者,弁学典礼必定少不了闺阁善胜者,一个个华服丽裳、披金戴翠必定极度奢华,一个个浓妆艳抹必定脂香暗浮、色妍彩焕,先生哪里瞧得上呢。既然在柔美上无甚施为,索性简单些吧。
铜镜中花叶翻飞,阁楼里音声回荡,不消一盏茶的功夫,一个身着白色简装、绑带收口的“战斗姬”以“默默无闻”的姿态出现——不带半分柔媚,而眉眼间却隐隐透出英气,十分飒爽。稳稳地,似坚定、似一往无前,更似一种纯纯的奋不顾身。长余先生,青禾来了,您且看吧。
一阵穿堂风过,雨氏府邸里一串声音由远及近响起,稍时了无影踪。“这丫头,一天到晚风风火火……”雨季安正在前厅用茶,见之不觉,却不由得摇了摇头,却对着手掌不住凝视叹息,“明珠虽好,却如何贪恋她得……”丫头一天天长大,越发不由自主,眼看就到婚娶年龄,做爹爹的却是愈加地舍离不得,只怕疼爱得不够,哪还舍得说她讲她。雨季安心下不作主张,却转而对夫人景氏说道:“雪儿,你家这闺女,还是早点嫁出去吧。”
景雪看丈夫眉眼,才不听他的,眼下就打趣到:“你舍得吗你?即说去岁那几桩婚事,也都是知书识礼、富贵显达的人家,早先应承得好好好,临了临了也是你嫌这个不解琴瑟难通音律、又嫌那个不谙玄理不堪教化,诶,还是舍不得哟。”雨季安看她一眼,却将脸色一沉,声口却转换了腔调,佯装一副嗔怪模样:“雪儿大人,您神断,下官拜服!”景雪听觉一乐,默作回味,转向偏厅去,却是娇俏地绽开眉眼,露出芙蓉模样。
连理结成二十年,丈夫待她还似当初,每日解语调笑,她怎会不满足呢。青禾顽皮任性,却从不逾越规矩,并无不懂事的举动,并且聪颖可人,总是府里欢声笑语之所在,她如何不幸福呢。虽说不上锦衣玉食,吃穿用度也能随时翻新出奇,却是另一般的富贵,过的也不是金枝玉叶的生活,可把日子过成诗将生活绘成画却不是谁家都有的能耐,如果说生活这朵花并不是随时都开,那么她就是身在最好的花园里,一时美胜享用不尽。景雪哪里知道,在雨季安的心里,她岂止是诗画所诠释的,对他而言,她本身就是诗,她本身就是画,她就是花中的芙蓉,她就是生活的意义本身,她并不只是生活在诗情画意之中,而是生活的诗情因她而点醒,生活的画意也因她而点化,对雨季安来说,雪儿从来就是他心中盛开的芙蓉。
稍时,景雪来到前厅。一身素白蝉绢堆成白塔,步态轻盈、风袂飘瑶,碧玉簪斜插鬓云之上,略施脂粉已然活色生香。雨季安看来,不由得神清气爽,展眉抒怀。雨季安心中爱怜不说,他却也不十分刻意,任意换上的一身礼服,也是清俊神逸,尽以澹薄致远,更显得景雪高雅端庄、神采卓然。一应停当,准备启程、就要往西南方向而去。自然,雨府也是弁学典礼受邀的嘉宾。
驱车还未走远,却不知何故,家院来报,又调转车头折返而去。
城西,远处似有尘烟离地,雨青禾极目望去,结果又是索然。在雨青禾看来,尘埃之中的入城者皆灰头土脸毫无俊逸可言,小馆久坐,也没个着落。却看日头升起,雨青禾在此已经等了一个时辰了。她等的过客么,不,是归人。她等的礼部侍郎的步辇么,不,父亲季安子的声名或许才是受邀的原因,何况侍郎何故要来西城。但她哪里知道,她要等的人早已入城。不是等不来,而是原本就不用等。
壶中饮尽,茶盏更新。又看骄阳起来,蝉声切切,不觉趴坐在桌沿,细数声歌。一只、两只、三只……。它们的曲调也不一样呢,这个是满江红,那个是蝶恋花,上边唱苏幕遮,下边又起步步娇……。到忘我的时候,青禾却不意得念出口来“长余先生,你在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