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如此,看来那些流云霜矿,确实是锦家从北冥狄族手中得到的啊。这样一来,朔方城与狄族勾结的可能性便大大提高,并非妄测了。”
像是等着雷廷昌的回应一般,大司货当即便抛下这句,狄族与锦家之间某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似乎也被其彻底绑死。
乍闻此言,殿内又是一阵蜂鸣。一直不曾言语的苏贤儒皱了皱眉头,却并没有多说什么。
雷廷昌的眼角微不可觉地跳了下,再又很快地恢复了常态。
即便并不曾对朝政经手过多,但他戴着尊司空的名号已有多年,对官场倾轧也总归或多或少地有所耳闻。雷廷昌已是明白,这是一场显而易见的构害,可他却无力做出什么,也无心再去为锦家辩解。
此刻再开口,无论解释什么,都意味着他先前的话一无可信。那样,反而可能会引火烧身,白白连累了雷家。尽管心有所憾,但他身上还背负着阖族的性命。锦家,说到底,也只是能助雷家将工家技艺更进一步的渠道罢了……
“司货大人所言未必没有道理啊,锦家确实可能存在这种心思。”
“不错,一个以商道起家的家族,竟还胆大包天地掌控了连江漕运,其不臣之心简直昭然若揭!”
“我看锦家那朔方城或许就是与外族勾结之地,说不定,他们早便暗中豢养私兵,图谋不轨了。”
“是啊是啊……”
零零散散的声音虽少,却极具规模。
或许是出于同盟共利,或许是出于巴结讨好,或许是出于私心,又或许仅仅是因为嫉妒,在场的百官之中,竟然有不少人赞同大司货的想法,试图将锦家钉死在叛国重罪上。
朝中对锦家的不满由来已久,这些不满可能只不过是源于自家产业因为锦家商会的存在而被打压得不成气候,但长年累月积攒的怨气却足以将山河吞没,更何况是根基不深的商业世家?
“禀帝君,臣以为,有关朔方城勾结狄族之事还需仔细调查,不可贸然定论……”
面对这群情激愤之状,即便是刚直不阿的大司寇,也不可能顶得住与百官为敌的压力,他唯有再勉强说出这一句。
但是,取得支持的大司货俨然是志在必得,不紧不慢的话语彻底击溃了大司寇最后的坚持:
“司寇大人,通敌叛国之罪可并非小事,处置也决容不得拖延。万一使锦家有了充足的时间防备,可就贻害无穷了。况且,锦家侵夺连江之权,对我朝之挑衅已然深极。拿下他们,也是扬我朝威,乃是再正确不过的事。”
谛寰殿陷入了短暂的静默,站于最先的苏贤儒终是一声似有若无的轻叹,向云陛之上昏昏欲睡的人揖道:“帝君,对于朔方之事,您看该如何决断?”
御座之上半晌无声,侍立一旁的杨常侍微露尴尬之色,只得小心翼翼地上前轻推了推被等候着做出回答的人。
“帝君,您醒醒,各位大人们在等您的话呢……”
支颐闭目的人悠然转醒,不满地看着身边的近侍,听他又低声重复了一遍,这才抬眼看向云陛之下的百官众臣,随意地挥了手:“啊,这事呀?诸卿都说说,你们觉得该如何处置?哪个方式赞同的人多,便哪般处置吧。”
“请帝君下旨,定锦家通敌叛国之罪,抄家灭门,以绝其患。”
大司货第一个长揖到底,声洪如钟。
“请帝君下旨,定锦家通敌叛国之罪,抄家灭门,以绝其患。”
百官纷纷随之拜倒,一时之间,整个谛寰殿声浪如潮,除了寥寥数人外,几乎所有人尽数俯首。
其势不可违。
苏贤儒无言揖下大司空瞥了一眼没有动作的雷廷荣,也跟着下拜几息过后,雷廷荣缓缓躬身。
大司寇僵硬着面色,艰难地向云陛之上遥遥拱手,默然地低下了头。
“既然诸卿都这么说,那就抄了锦家吧。”
随着御座之上帝君随意的话语响起,谛寰殿外,一声震天惊雷刹那劈落人间。
世界似乎霎时昏暗了一瞬,接着又重新亮起。变化之疾,几乎教每个人都错以为自己看花了眼。帝都之中,万民仰首,俱是惊异无比地张望着那弹指纵逝的诡异天象。
一直闭目打坐的天师似乎在那一刻微微睁开了眼瞳。
帝都之侧,茫茫的梧桐林中猝然震颤。几息之后,一道朱墨之色的幻影蓦然闪过,兀地显现于谛寰殿门之外。
礼服袭身的老者缓缓踱进,沿着大殿正中的玉石板自分列两侧的百官之间行过。
在场百官看到老者出现后,无一不是神色肃穆,即便是苏贤儒、雷廷荣乃至师昭治都莫不如是,就连那御座之上那率性无常的帝君见到他的出现,似乎都坐直了几分。
朱墨色的身影一直走到百官之前,停在了云陛近处,与年轻的天师等列。老者以眼角的余光淡瞥其一眼,接着便看向坐直前倾的帝君。
“大宗祭忽然出现,可是有何要事?”
“帝君,宗礼台的祭钟响了。”
平平无奇的话语让所有人皆倒吸一口凉气,惊异不息。
“就在适才那道惊雷之后,夜幕骤降。我看到凰影长迁,命盘偏移。帝君,这里发生了什么?”
老者沧桑的声音淡淡,却足以掀起最猛烈的惊澜,百官之中有不少人微变了颜色,不禁面面相觑,大殿一时陷入沉默。苏贤儒深蹙眉头,迟疑几息后,便将刚才这谛寰殿内发生的事都简略叙出。老者默然地听完,半晌无言。
“帝君,神凰变易,建苍国运或衰。老朽在此相劝,您莫要坏德致灾。若是惹得神凰厌弃,建苍不但未得其佑,反而国之将倾……”
对帝君如此毫不忌讳的斥责之语,也唯有身为大宗祭的老者能说出来了。
其余的听者虽惊,却并不会感到不妥,反倒是老者话语中所可能蕴藏的另一层意思更值得他们深思……
“那大宗祭的意思是,我不该下令抄了锦家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