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非就是尸体、烂肉、血液嘛。”让娜满不在乎,“雅克记忆里的场面,比区区五百个半人马可大多了。”
“记忆里看到的和真实体会到的可不一样,之前做木工的时候你也不是知道了吗?”这样反问了一句,雷登继续说道,“克劳迪娅她……是为了‘我们’的‘利益’而去杀人的。尽管这些半人马可能都是罪恶滔天,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正义’去掩盖这一行为。但自己是骗不了自己的,她很清楚自己是出于什么样的目的去做了这样一件事。”
“为了利益杀人?”让娜停下手上的动作,沉默了一会儿,又在雷登头顶上绕圈圈,“就像魔法师‘谋杀’魔王和勇者?”
“没错,从本质上说这没什么两样。”仿佛是理所当然的,雷登这样承认。
“是一样的……”轻轻叹了一句,让娜没有说出什么“我无法接受”之类的话,在反复思考衡量之后,才点点头,“确实没有区别。那既然这样,我们还要走出这里吗?”
“你为什么会这样问?难道你不想出去吗?”
“只是为了我自己的话,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面对让娜的思想出现了反复,雷登没有觉得自己之前的工作白做了,反而高兴了起来。
改变一个人的思想,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成功的。在新的思维模式冒出来之际,旧有的惯性思维会从多个角度去否定它。这种否定和认同,会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在双方拉锯之时,否定的一方,会如同垃圾短信一般,一遍一遍重复着早已被新思维否定的问题。
让娜现在就是如此,这样的旧思维重新冒出,正说明新的想法已经在她的脑袋里出现。
“那什么才是‘正确’的事情呢?”怀着这样的想法,雷登并不介意,从另外一个角度给她再上一课,“强者所做的事是正确的吗?还是弱者所做的呢?又或者是人多就正确吗?还是少数派是正确的呢?”
头上的小手又停顿下来,让娜很认真地思考着这些问题。过了一会儿,才犹豫地开口:“没有人能真的正确,但现在强大的魔法师是‘正确’的。”
她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雷登在心底由衷地赞叹。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哪怕是写在课本上的道理,有很多年长得多的人,都意识不到这样的问题。
“你说的太对了,让娜,我在你这年纪可想不到这种事情。”这种时候就要鼓励她,让新的思维好好扎根在脑海里,“魔法师的正确归魔法师,我们的正确归我们。”
“可是……这样一来,就会死掉很多人。”雅克旧有的思维被抛在一边,现在是让娜进行着思考提问,“我不想那样,不想和那些魔法师变得一样。就真的没有能够让所有人都幸福的办法吗?”
“包括魔法师的?”雷登这样调侃道。
“包括魔法师的!”想这问题上了头的让娜,把自己和魔法师的恩怨都抛到了一边。
希望所有人都幸福,你的愿望比我还贪心啊。
这次轮到雷登沉默不语了。
自己应该对她说什么呢,是要让她认清现实,一个朝不保夕的人,不要做什么春秋大梦吗?
人的思维是何等的复杂,这样的人形成的组织又是何等的复杂。他们相互间的利益勾结,合作和对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哪能轻易理得清楚。快刀斩乱麻,斩只是绳子而已,你用那把刀去清理组织,那砍的就是人头了。
要去说说“扫帚不到,灰尘照例不会自己跑掉”的道理吗?还是去说说“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吗?再跟她讲讲什么“剩余价值论”,什么“羊吃人”,什么“异化”?
在经历了死亡谷口之战后,雷登对自己原先的结论有些犹豫了。
在他原来的那个世界里,大多数人成为“正确”,是因为劳动人民的力量是无敌的。从人类诞生之初,一直到新的千禧之年,这样的“正确”从未改变,已经近似成为了真理。
不过在这里,谁的力量是无敌的呢?会是学习魔法之后的让娜吗?毕竟魔法师对他们这类人的态度,就像奴隶主对打破脚链的奴隶,封建主对揭竿而起的农民,资本家对游行罢工的工人一样,是那么的恐惧,警惕和憎恶。他们在那个位置,究竟看到了什么?
他暂时还没想清楚,所以他并不能把这种“现实”直接说给让娜听,生怕发生无可挽回的后果。
因为他所经历的“正确”,是大多数人的“正确”,那会是让娜的“正确”吗?
“我知道我说的有点不现实……”
“不,不是这样。”远处传来的马蹄声惊醒了雷登,他打断了让娜,决心说说另一种“正确”,另一种不知能不能实现的未来的“正确”,“克劳迪娅也到了,我们好好地谈一下吧。”
向湖对岸望去,瞧见了半人马少女的身影,她好像还拿了什么大型物件。
那是……竹子?
雷登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