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母羊生羊,生的羊又会生羊,再加之后期又买了两只母羊,所以家里的羊群极速扩大,两三年后,就有了大大小小三十余只。
我们习惯将羊赶去山上吃草,而滚龙与滚滚儿就会一路跟随,我们几时回家,它俩也几时回家。
我想,滚龙、滚滚儿一定有当牧羊犬的潜质,有羊不听指挥时,它俩就会立即出动,假意撕咬,实则驱赶。
放假时,我可以承包放羊的任务,可上学时,只能由我爸妈去做。
实在太忙时,只有我妈凌晨外出放羊,黑夜里孤身一人在外,即便是我妈也难免心惊胆颤,幸亏有滚龙、滚滚儿跟随。
滚龙胆大,霸道无比,滚滚儿胆小,却又喜欢惹是生非。
平时喂食时,滚龙必须先行享用美食,若是滚滚儿忘了这规矩,必定少不了它的一顿教训。
出门在外时,滚滚儿最喜欢惹来狂怒的野狗,滚龙与之对战时,它却躲得远远的,驻足观望。我亲眼见过滚滚儿幸灾乐祸的神情,至今难忘。
所以滚龙常常负伤而归,滚滚儿完好无损。
有一次,好几周都不见滚龙的身影,我妈说,说不定是又被偷狗贼打着吃了。
我埋怨滚龙为什么长得那么肥,我要是偷狗贼,也铁定将它视作第一目标。同时,我又以各种恶毒的结局诅咒偷狗贼。
那阵子,心情糟糕透了。
岂知世事难料,滚龙回来了。它由远而近,顺着养猪场旁的小路一路小跑,在地坝角落里的烂桶里喝了口水,就又往后山跑了……
原来它是去了别人家里,噌吃噌喝过了几周美日子。
那段时间,三只狗都是家里的功臣。可惜,不久之后就只剩两只了。
大黑死去时,我正在县城上学,直到周末回家才得知。我不知道它被埋在何处,也没去询问,我担心我会去寻找,然后看着那堆蓬松的泥土大哭。
养猪场再也没有大黑的身影,也没有狗能取代它的工作。生活如常,只不过走进养猪场时,再也没有那团黑影往我腰间乱踩了。
滚龙看似身体强壮,却似乎大病了几场,这一点,它倒不如滚滚儿令人省心。
那是寒冷的冬天,在堂屋里,滚龙站立不稳,东倒西偏似乎随时都要摊在地上。我轻轻地抚摸它的头顶,它就闭着眼睛静静感受。
那副模样,我只在网上流传的狗狗打瞌睡的视频中见过。
它到底是大病还是打瞌睡,我现在也不得而知。
初三下学期,父母临时决定去广州打工。我爸辞去了村长的职位,放弃了乡村医生的身份,卖掉了三十多只羊与几十只猪,还有许多鸡鸭鹅,并将辛辛苦苦种下的水稻全数送给了别人。
为了方便联系,他们给我买了个手机。
临走时,我还在上课,听说婆婆站在台阶上没有远送,屋檐下的燕子窝掉下来砸得粉碎,令她心急如焚。
这可不是一个好兆头。
眨眼间,初中毕业,漫长的暑假是我陪伴滚龙、滚滚儿最长的时间段。然后高中时代开始,周末补课时代开始。
一周休假半日,仅仅够来返一趟,我当然不会那么闲得慌。只有月假两天,我会回去看望婆婆与它俩。
好景不长,婆婆的眼睛忽然看不清了,是白内障。她本来不愿到城里来的,可现在,她不得不搬到城里来。
结果是,老家中空无一人,只有邻居干爷爷能替我们养着滚龙、滚滚儿兄弟。为此,我们为它俩特意准备了口粮。
家里没人了,没菜没米,我月休时也回去得少了。每次回去,它俩都守在空荡荡的平房前,还睡在我妈为他们准备的海绵垫上。
它俩也还是摇着尾巴,兴高采烈地迎接我,只不过它们越来越瘦弱,越来越虚弱。
那次和妹妹回家,我买了十五个肉包子,意欲让它俩好好吃上一顿,俗话说,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嘛。
可它俩咬开肉包子,只吃了里面的肉馅,十五个肉馅儿,还不够它俩塞牙缝的。
邻居干爷爷说,狗盆里现在还有米饭,可它俩就是不吃。
家中久无人住,灰尘厚积,我们也没法留在家里过夜,就晒着夕阳赶回了城里。
那是最后一次与滚龙、滚滚相处。
听说它俩被饿死了,活生生地饿死了。它俩守在那熟悉的房子前,只是那扇木门再也没有打开过,那些最熟悉亲近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
它俩肯定没有想到,以往能随意进出的屋子再也不能进入,宠爱它俩的女主人一去不返。直到饿死时,它们也没能再看到我妈一眼。
那个它俩长大的地方,它们至死也没有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