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咄苾一行的入住,驿站里持续不断地传来叫骂声,叹息声和喝斥声。
掌灯时分,驿站才渐渐平静下来,咄苾车马劳顿一日,又遇到下午的烦心之事,颇感疲倦,盥洗完毕,正倒在床榻上,准备入寝时,听到房门上传来轻轻的几下敲门声,随后一个声音问道:“大帅,您休息了吗?”
“谁呀?”
门外没有回答,依旧是几下轻轻的敲门声。
咄苾颇不耐烦地起身来,趿着棉鞋,披上大氅,走到门边来开门。“吱呀”一声后,房门打开,咄苾大吃一惊,双目圆瞪,浓眉高扬,失声喊道:“哈尔科!”
只见哈尔科满脸微笑,左手拎着一个大酒壶,右手食指立在唇边,示意咄苾轻声,继而手抚前胸,朝着咄苾躬身行礼。
咄苾又惊又喜,立即将哈尔科迎进屋来,然后探头出去,左右看看,见没闲人,方才关上房门,拉着哈尔科坐到屋中的桌前,攀谈起来。
“你怎么会在这乌兰盖驿站?”
“回大帅,是这样的奉您的命令,我返回达尔罕大营,将密信呈送义成公主后,公主没让我多逗留,说是形势起了变化,李唐皇帝的特使宇文歆也到了达尔罕,还带去了丝茶绸帛等不少的贡品。公主猜测,处罗大可汗对于李唐的态度可能有所变化,而您又身处前线,吉凶难测,所以让我带了回信,扮作行商,马不停蹄地返回太和山。谁知我刚到这乌兰盖驿站,便听说太和山下梁师都和吐谷浑人大败的消息,一时间兵荒马乱,人情忷忷,我也不知道去哪儿能找到您,且大雪骤降,封山难返,我只好留在这小驿站里,静候消息。”
说罢,哈尔科站起身来,将壶中温热的老酒缓缓倒在咄苾的碗中,接着说道:“大帅暂歇此处,尽可放心,我用随身携带的珠玉宝石打点了驿臣,他不会为难您适才,我又去唐军士卒那里走动了一下,金玉之器奉上,好酒好肉送去,请他们对您咱们的族人大帅多多关照,对方眉开眼笑,心领神会,估计现在个个都已喝得酩酊大醉了!”
咄苾听闻,点点头,捏了捏须上的玛瑙红坠儿,说道:“义成公主有情有义,你哈尔科也处事周到,日后我回到达尔罕自当重谢,不过,眼前只得委屈你住在马厩里了!”
“大帅说这话儿,小奴受不起啊!您知道的,当年义成公主收养了我这个孤儿,义成公主于我恩如父母,不要说让我住马厩,就是让我冻死在这冰天雪地之中,我也毫无怨言!只是,义成公主让我随身携带的这封信似乎很重要,公主叮嘱我务必亲送您本人。”
“嗯,拿来我看看,”咄苾端起酒碗一饮而尽,抹了抹唇上短髭,说道。
哈尔科听闻,笑了笑,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咄苾见状,也呵呵一笑,勾勾手指,让哈尔科凑近自己,哈尔科立即领会,站起身来,走到咄苾身旁,低声转述道
“咄苾如晤:
离别逾月,至为牵盼。来信收悉,与君千里默契,不谋而合。吾十余年来,侍奉三主,与草原十八部首领素相友善,平日不吝宝货,多给赏赐,吾待之以诚,彼处之以忠,自忖他日若兵行马鸣,彼部数十万众可为我用。
确如君言,小可汗钵苾精明过人,于我行事有碍,趁薛仁杲与李唐秦王战于浅水原之机,吾力劝大可汗遣其南下,劳问薛军,实则调虎离山,早去威胁。
吾所忧之事,莫过于大可汗之左顾右盼,摇摆不定李唐特使朝至达尔罕,则夕改督战吐谷浑之策,陷君于进退两难之境,身临战场或有矢石之险,每每念及于此,吾寝食难安,牵肠挂肚。
千里之外,风寒料峭,愿君珍重,吾谨记月下之语,盼君全身而退,期待他日共逐草原,同榻金帐!”
咄苾听罢,想到自己在太和山下逃奔的狼狈,想到被唐军槛车押解的羞辱,想到在延州城中受到的“礼遇”,想到此时身处风雪驿站的孤苦,一股酸热涌上心头,泪花禁不住在眼眶中直打转儿,感动中有悲悯,悲悯中有怨恨,怨恨中有怒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