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回塞北冰雪消,暖风拂来草木高,满眼绿意无边际,牛羊满山似云飘。
午后的达尔罕大营,暖风煦日,溪水潺潺,老人们三三两两地围坐炉边,低语闲聊,孩童们成群结队地追逐嬉戏,放声欢笑,惊得营地旁边的羊羔牛犊四散而逃。
营地中央,义成公主的庐帐棉帘低垂,偶有炊烟从穹顶飘然而上,数位鸣镝射手远远地下马围坐,等候着自己的伯克将军杨善经。庐帐内,义成公主姐弟俩儿正在低声说话,三脚火撑上煮着的酥茶咕嘟翻腾,浓香四溢。
“阿姊,可汗昨晚又没回来吗?”杨善经盘腿而坐,捧着茶碗问道。
“哎,数日不归,对他而言已是家常便饭了,”义成公主正了正头戴的五彩帛边罟罟帽,无可奈何地摇摇头,说道,“他是大可汗,草原上所有的牛羊马匹,女人财宝都是他的,我这个可敦皇后小小的庐帐里,怎能留得住他的心?”说罢,义成公主盯着火撑下鲜红的火苗,怔怔发呆。
杨善经笑笑,连忙说道:“阿姊不必伤感,不要说是大可汗,就是草原上的部族贵人,哪个不是这样呢?”
义成公主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弟弟,叹息一声,说道:“我岂是满腹妒意之人?从其父启民可汗,到他大哥始毕可汗,依突厥旧俗,我已嫁了父兄两代,这样的日子早就习以为常了,只是”义成公主顿了顿,声音变得有些沙哑,“只是近来总是做梦,梦到自己又回到了关中,在长安城的大兴宫里翩翩起舞,文帝的圣颜是如此清晰,对着我颔首微笑。”
“阿姊”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义成公主打断了弟弟的话,说道,“我当然记得先帝的圣训敦睦北邻,结为唇齿之邦,自出塞那一天起,我便铭记在心,时时躬行。何况,先帝皇恩浩荡,厚赐我家,和亲之后,父亲授爵关内侯,兄弟数人位列百官,满门荣耀,显赫宗族。每每想到这些,塞外十余年的风霜雨雪,人事沧桑,于我而言,皆是浮云,一忍便过。可是,”义成公主喉中一哽,接着说道,“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烽火再起,物是人非,我当初为之忍受的那一切都已烟消云散。我时常一个人站在山巅,望着南归的雁群,仰头呼唤,君父何在?宗族何在?故国何在啊!没有任何回答,只剩下啾啾的雁鸣”说罢,义成公主低声啜泣,两行热泪顺颊而下。
杨善经听闻,也悲不自胜,强忍泪水,低头不语。
片刻之后,杨善经站起身来,从火撑上拎下热气腾腾的茶壶,走到姐姐面前,把茶碗盛满,然后同姐姐并肩而坐,低声说道:“阿姊再忍耐些时日,等咄苾大帅事成之后,我亲自护送您回长安去看看。”
义成公主扭过头来,看着弟弟,目光中满是诧异和惊惧,问道:“你们当真要?”
“嗯!”杨善经咬着白森森的牙齿,不容置疑地点点头,说道“咄苾大帅才是草原上真正的雄鹰!只有雄鹰,才能飞得高,看得远,才能越过高山与草原,将万里河山收入眼帘!”
义成公主连忙抬起手来,手压唇上,示意弟弟轻声,然后站起身来,快步走到庐帐帘边,轻轻挑起,露出头去扫视一圈,见无异样,这才返身入座,目光闪闪地盯着杨善经,小声说道:“这是事关身家性命的大事,你们须万分小心,不能有丝毫纰漏!”
杨善经点点头,回答道:“阿姊放心,咄苾大帅与我已经谋划多年了,此事断无不成之理!”
“你们你们打算如何动手呢?可不能滥杀无辜啊!”义成公主不无担心地问道。
杨善经“嘿嘿”地笑了两声,没有立即回答,只端起碗来,喝了一口酥茶,然后拔弄着手中的火钳,光影照来,杨善经满脸红润,兴奋之情溢于言表。
火撑上煮沸的酥茶咕嘟翻腾,热气阵阵,浓浓的茶香弥漫在穹庐之中,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