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时正刻,天地分明,层云重压,铅色一片。
朔方城里弥漫着紧张的气息,一队队军士穿梭在大街小巷,奔跑于城上城下,人喊马嘶,忙于调度,似乎再多的兵马也不够防御。
梁王府议事厅里,此时静得出奇,任凭外面喧嚣不已,这里好似空无一人——梁军众将垂立厅中,个个神色凝重,低头不语,正揣摩着梁师都刚才所说的话——
“咱们君臣如在一条船上,唯有上下同心,合力抵抗,守住城池,等待救兵,才有生路,然而,我军自太和山起,一再失利,现在敌寇已兵临城下,如何坚守?各位,有何良策?”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众将无一答话。
议事厅里的空气似乎凝固了,时间却如沙漏,一刻不停地流失,转眼间,小半柱香的功夫便过去了。
“坚守朔方,有何良策,嗯?我再问你们一遍!”主位上,梁师都双手倚案,打直腰杆,鼓着眼珠追问众将,显然,已极不耐烦。
“额,梁王,不如……额,趁敌立足未稳,由我率领骑兵出城突袭,挫一挫唐军先锋的锐气,或许……额,或许有助于守城吧。”
众将循声看去,原来是马军总管辛獠儿,已跨步出列,正拱手说道。
众将听闻,有人摇头,有人叹息,有人面无表情地盯着地砖,不置可否。
这时,只见步军总管贺遂也向前迈出一步,扭头问道:“辛将军,就算你们马军击败了城下的唐军,然后呢?等到柴绍来了,还不是得撤回城里,同咱们步军一同坚守……莫不是,出城之后,你带着人马往北边走,想到突厥人的地盘上去?”
一听此话,辛獠儿勃然大怒,指着贺遂的鼻子骂道:“姓贺的,你血口喷人,污蔑本将!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该不是你自己想逃出城去,往突厥人的怀里钻吧!”
“我污蔑你?”贺遂冷笑一声,反唇相讥道,“当年辽水大战,你说出城去寻救兵,结果呢?自己第一个逃回中原,怎么着?看到今日时局艰难,又想故技重演,脚底抹油了?”
两人的争吵,就像一滴水珠溅到了滚烫的油锅里,立即惹得议事厅里乱哄哄的一片,议论声不绝于耳……
“还是保存实力为好,不要轻易出战啊!”
“就得打出去!横竖都是一个死,大丈夫不做缩头乌龟!”
“就是,就是,咱们粮草不足,人马也不够,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其实,可以派出一支队伍突围,赶快联络突厥人,让他们立即南下,光靠那个书生陆季览的两张嘴皮,恐怕要坏大事哟。”
“也不要那么悲观嘛,朔方城经营多年,坚固无比,只要咱们策略得当,还是有法子的。”
“哎,就怕柴绍围而不攻,修长堑,断粮道,突厥人又赶不来,那朔方城就危险了……”
“都别说了!”突然,一个又尖又厉的声音从主
位的左侧蹦出来,护国大将军梁洛仁一拂战袍,“腾”地一下,从座中站起来,高声说道:“人心不齐,打个鸟儿的仗!”
众人屏息住口,不敢再议论,辛、贺二人也垂头躬身,知趣地退回到班列之中。
梁师都听闻,眼睛一亮,看了看自己的这位堂弟,眼角处露出一丝笑意。
“事情不是明摆着的吗?”梁洛仁下颌一扬,继续说道,“能战则战,不能战则守,不能守则退,撤到塞外去想想办法,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瞬间,梁师都的目光暗淡下来。
“唐军来势汹汹,吐欲浑人、稽胡人先后和咱们联手,都未能阻其北犯,恐怕只有指望突厥人了!可他们什么时候能来呢?谁能说得清楚?陆季览,哼!他在达尔罕大营,恐怕早就乐不思蜀了!”梁洛仁毫无顾忌,连珠炮似地说道。
梁师都垂下眼帘,目光冰冷。
“依我看呐,不如趁着唐军主力未到,咱们步骑协同,一举打垮城下的敌人,迅速向北撤退,然后……”
“够了!”梁师都一挥手,打断堂弟的话,喝斥道:“你退下!”
一盆冷水突然扣在自己头上,梁洛仁一怔,睨了堂兄一眼,怏怏地坐回位中。
梁师都双手一撑,站了起来,高声说道:“我已决心与朔方城共存亡!再言撤者,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