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已经布置起来了,江寒月跪在蒲垫上,眼睛望着灵前的两只白烛,想得出了神。明松照颓然坐在角落里,双目无神。他千算万算都不曾算到母亲竟会在这个时候撒手人寰,毁了他所有的希望。
可他又清楚地知道,即便母亲年事已高,若非那天他的一躲,她也不可能在这个时候骤然离世。说起来是他这个不孝子害死了他的亲娘,然而他这些年面具戴久了,心里也蒙上了虚伪的外壳,因此他假装从来没发生过那件事。
他的目光呆滞地移动着,停留在江寒月身上。与其说母亲之死令他哀恸不已,还不如说江寒月的那纸“放妻书”更叫他疼痛得撕心裂肺。他的女儿被弃了不要紧,但他复职的希望不能湮灭在这场丧事中啊!
所以此刻他是真心实意的绝望,生无可恋,似乎宁可随着棺中的那位一道走了。
明二老爷哀哀哭了会儿,提起袖子擦擦眼泪。他觉得自己还是不如老大孝顺,因此心中对这位大哥起了另一重的尊敬。他想着如果大哥从此后再也回不了京城的话,他就把这份家业全交出去,自己夫妻退避二舍。
在明老太太出殡的前一夜,明新霁带着张氏终于赶到了。他们收到消息时老太太才刚病倒,原想着能见上最后一面,没想到还是未能如愿。
明新霁心里是遗憾的,他和祖母虽然拢共也没见过几面,但她终究是家里的老祖宗,明家的根源所在。他给老太太上了香,三跪九叩,脑门重重地磕在地上。张氏心疼地看着他额头上渗出的血影子,咬了咬嘴唇。
“你来了……”
明新霁愣了下,就着灵堂中影影绰绰的烛光,他看到靠墙的角落中一堆枯黄的衣物动了动,有张惨白的脸露了出来,对着他笑了笑。张氏紧紧揪着丈夫的白衣,吓得簌簌发抖。
“大姐姐,你怎么成了这样子!”
那张记忆中绝艳的容颜已如枯蒿一般,脸颊凹陷,只剩了骨头。宽大的麻衣好像被一个架子撑着,跪在那里风一吹就会飘走。
江寒月在客院听说明新霁到了,也过来招呼。进门一看却见明新霁面上悲愤交加,上来一把扯住他的领子低嚎:“江寒月,你怎么照顾她的!”
一缕悲伤浮过江寒月的眼睛,他轻轻掰开明新霁的手,苦笑道:“那也得我有资格照顾她啊!“
是啊,从写下放妻书那一刻起,他就已经彻底失去了照顾她的资格。他的小知了终于将飞出半溪阁,回到属于她的地方。
“你缠着我也没用,我不会跟你回京城的。”
明老太太的丧事操办完成后,明别枝整整躺了半个月。每天一闭上眼睛就是祖母那张慈和的笑脸,轻声在她耳边唤着“蝉儿”。
有一天迷迷糊糊中,她真切地听到了一声熟悉的“蝉儿”,把她从梦中拉了出来。
她看到尹爰息一身泥尘,衣裳都脏得辨不出颜色。他规规矩矩地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眼睛却好像长了钩子一般,好像她再不睁眼的话,那双钩子就会动手帮她掰开。
“我去看过祖母了。”他的手伸过去,替她掖了掖被子,“我知道得实在是太晚了,没来得及送祖母。”
他的手冰冷而又粗糙,指关节红肿粗大。明别枝怔然看着那双陌生的手从被边离开,挣扎着把心底的那抹痛楚压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