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上午差不多十点,我被手机震动叫醒,或者只是昏昏沉沉的假寐,因为磕了二粒止痛的“拜耳”,整个人都处于虚弱的状态中,本不想接的,看到名称备注是磊磊父亲,大概是检查结果出来了,急忙按下了接听键。
“陈烟,我是不是吵到你休息了?不好意思了,又来麻烦你了。”
磊磊父亲是一位开口讲话必然一堆礼貌用语的人,这跟他略微邋遢的外表形成反差,我能理解吧,一个人里里外外照顾高位截瘫的儿子,这本就是一场凌迟,心理和生理的双重折磨,哪里有一份心情和时间去打理自己的形象。
“客气话先不讲了,说重点吧大叔!是磊磊那边出了什么状况?还是结果出来了?”
“是结果出来了,拿给急诊的医生看了,初步判断发热是泌尿系统感染导致的,已经加做细菌培养和药敏了。”
“用上药了吗?磊磊还发烧吗?”
“药一直没断,今天又开了新的针对泌尿系统感染的药物了,磊磊现在不发烧了!”
“你想我把结果微信发给牟教授?”
我猜到了磊磊父亲来电话的用意,其实那天离开诊室,我就有一种预感,磊磊的病症不符合泌尿外科收治入院的指征,这恐怕是一次无果的求助了。着实不忍扼杀一位老父亲最后的希望,我应允了。
“好的,大叔,你微信把结果单转发给我吧,我现在就发给牟教授。”
能让我在生理期拖着疲惫的身体和萎靡的精神,依旧愿意给予帮助的这对父子,我是倾注了一份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感情的。
人就是很奇怪的动物,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不仅仅是爱情,还有悲悯之情。
犹记得我和磊磊父子第一次见面的场景,那种震撼感至今深深刺痛我的心。
2018年的5月下旬,具体时间记不清了,我跟着志愿者小伙伴们去一家医养结合的康复医院陪伴重症患者。那是一座建设在半山腰的八层小楼,傍山而建的建筑物在一片青翠中矗立着,更像是一栋度假胜地,如若不是赫然而立的康复楼住院部几个字,真的让人难以辨识这栋建筑是做什么用的。楼的亭子里三三两两的散落着轮椅和推轮椅的人,以及轮椅上的“人”!
没有接触临终关怀和重症患者之前,我对植物人的了解,大概就是影视故事里的印象,安详的昏睡着,突然醒来后张嘴就可以讲话,下地即刻能行走!或者就如童话故事里不吃不喝笔挺挺睡着的美人……无知是罪过!
医院里的植物人,目光空洞,表情呆滞,大部分都是插着气切管,插着鼻饲管,除了呼吸和体温,提示着这是生命尚存的躯体,你其实很难将其认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之前我对此类生命状态的患者是排斥的,排斥的原因是恐惧!
人类的恐惧源自于未知,我们无法感同身受进入植物状态的人内在世界,这和人本能回避死亡的话题是同一心理状态。
康复医院的成主任接待了我们,这是一位知性的女人,有点像我们小学班主任的翻版即视感,亲切友好还自带中年阿姨的热情。
“我代表医院谢谢你们这些志愿者了,你看你们来了我们的患者都开心了!”
我不认为成主任这是在打官腔,毕竟上一次我们过来服务后,我们的领队又接到了邀请的电话。而且那些跟患者互动游戏中的笑声是真实存在的!
成主任五十岁的年纪,一头妥帖的短发造型,戴着一副黑边眼镜,嘴角自然的上扬弧度,应该是经常微笑的习惯表情,是那种令人见了也不觉有压力的形象。此刻她正望着我欲言又止的神情说到:“陈烟老师,我记得你的名字,上次你跟31床的罗奶奶聊的氛围特别好,君奶奶天天问我们护士,你啥时候再来呀!”
“是呀,我听不懂粤语,都是罗奶奶在讲,我也只是听着点头陪着她笑了一下午!”
我不好意思的还原了陪伴服务罗奶奶的情景。志愿服务培训老师说,做一个陪伴志愿者有时候并不需要做什么,聆听和认同,是心与心之间最快贴近的秘诀之一。
“有一个23岁高位的截瘫患者,情况有些特殊,我们想请陈烟老师去试试陪伴服务。”
“啊?还这么年轻?高位截瘫?什么原因?男孩女孩?”
我开口问出了几个问题后才觉得不妥,涉及患者**了,这是我们重症陪伴服务的大忌。不评价,不下定义,不问**,开展志愿服务要遵循这三个原则!
“不好意思,成主任,是我冒失了……”
“理解,这种情况谁不惋惜呀,我们也是对他们父子状态很无奈的,陈老师跟我去看看吧,看了就知道了!”
“好吧,成主任,您叫我陈烟就行了,叫陈老师我不敢当呢!”
顺着病房区的走廊,我跟着成主任来到走廊尽头的一间病房,成主任探头看了看玻璃门窗里面的情景,顺势推开了门。
一位看起来有五十几岁的中老年叔叔起身迎了过来。我第一次见到如此清瘦的老年人,扎在裤子里的衬衣跟挂在骨头架上一般的空荡感,黑色的腰带都是斑驳的裂痕,白色的线边扎出来,显然这是一条很便宜的腰带。
“你好,成主任。”
老年人问候成主任的同时,上下打量着我……
“您好!”
我感觉到了这份客气问候中透出的防备感和疑惑!
“您好,我是陈烟,是陪伴服务志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