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
黑暗深处传来敲门声。
这声音打破了宅中死寂。
人声、喧哗声、脚步声一同响起。
世界好似在这一瞬间“活”了过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周遭紧逼的黑暗好似也缩回许多,寒气渐退,灯光摇曳着温暖。
这妇人长舒一口气。
方才那黑暗死寂,她是再也不想经历一次,下意思就要去寻那喧嚣。
才转头。
吓!
昏暗里一张无表情的脸。
她蹬蹬退了好几步,打开嗓子就要喊声救命。
“呼延夫人,你无事吧?”
说话?是人?
仔细看去,这不是这宅子木讷仆役中的一个么?
这人,走路怎么没个声?
“无事。”
她捂着胸口,急促地喘息几口,勉强镇定心神。
“你来有什么事儿么?”
那仆人作了个礼。
“我家主人让我带呼延夫人去别院暂避。”
“避?”妇人却是一愣,“避什么?”
那仆人始终一副木讷模样,呆立在黑暗里,像是一尊只有嘴巴会动的石像。
“方才来了位道长,硬要在此院饮酒。”
“在此饮酒?”妇人蹙起娥眉,“你家主人难道没告诉那道士,此院中有女眷?”
“我家主人说了,可……”
这仆人石头般的脸上,终于有了别样的表情。
“那道长说,长夜漫漫,有佳人作伴……岂不美哉?”
“岂有此理!”
这妇人脸都气得通红。
“这世上怎么有这般厚颜无耻的道士?!”
此时,走廊上一阵喧哗。
妇人转眼看去。
院子里,咋咋呼呼闯进一个腰配长剑的短发道士。
…………………………
“娘子如何称呼?”
妇人冷脸应到:“夫家姓呼延。”
道士却是不以为意,笑道:“原是呼延夫人当面。”
妇人冷哼一声扭头不去看他。
这道士当真蛮横无礼得很,竟是强拉着妇人不让走。老者无法,只得在房中备下酒菜。
此刻,眼见两人又要起冲突,他赶紧拿出一个小酒坛,揭开盖子,顿时醇厚的酒香溢满室中。
老者为两人一一斟满,开口要调节下气氛:“不是老朽自夸,我这酒……”
“老丈这是何意?”那道士却突然打算他的话,“贫道算不得贵客,也不能用这等劣酒糊弄?”
说罢,从腰间解下一个葫芦来。顺手将杯中酒往后一泼,正落在一名仆役的脚边,那仆役一言不发,只挪动脚步离那酒液远了些。
“来瞧瞧。”道士得意地晃动小葫芦,“这才是好酒么。”
说完,抬手就给自己倒上一杯。
那妇人扫了一眼,却是嗤笑一声。
但见,那杯中酒液浑浊发黄,其中还沉浮着些许黑色残渣。
还以为能见识到什么琼浆玉液,原来是个大言不惭的乡巴佬,竟以为自个儿的乡间土酿胜得过老者的醇香美酒。
“不信?”
妇人的鄙夷堂而皇之摆在脸上,似乎激起了道士的蛮浑性子,端起酒杯就往妇人脸上塞去。
妇人被这突兀的动作吓了一跳,抬手一巴掌就扇了过去,正落在道士递来的手上。
这只手就这么一歪,酒液泼洒出去,溅了旁边老者一脸。
场中气氛立刻变得尴尬且怪异。
始作俑者的道士施施然坐回去,老神在在。
目睹主人狼狈的仆从们一动不动,好似无知无觉的木偶。
老者默不作声,只抬起宽大的袖子,低头擦拭。
唯有那妇人尴尬地连声道歉。
片刻之后。
老者终于放下袖子,用他一贯和善的语气说道:
“小小意外,无需介怀。”
妇人心中愧疚稍安。
“老……嘶!”
一抬眼,全部的话语都化作一口凉气梗在喉头。
眼前是怎样的脸?!
嘴唇外翻着,嘴角一直裂到耳根鼻子塌陷着挪到了额头,一只眼睛原地竖起,一只眼睛却移到面孔中央!
方才擦拭酒液时,老者竟将自个儿的五官擦得扭曲移位。
瞧得妇人神色变化,老者却全然不觉,反倒用这张扭曲的脸笑了起来:
“呼延夫人这是怎么呢?老朽身上有什么不对么?”
“我、我……”
妇人声音颤抖,不敢再去看那张怪脸。
移开目光,便见室内昏暗的边沿,仆人们面无表情盯着她,一动不动。
妇人此刻只觉得灯光愈发微弱,寒气愈发逼人,她转头瞧向席上另一位客人。
道士笑着点点头,站起来斟上一杯浊酒。
“如何?”
“还是贫道的酒喝得吧。”
………………
昏暗室内,灯影摇曳。
无声肃立的仆役五官错位的老者惊骇欲死的妇人淡定斟酒的道士。
场中是一片诡异的平静。
直到。
“咦?”
老者终究瞧出端倪,他轻呼一声,抬起袖子嗅了嗅。
“符酒?原来如此。”
他招了招手,旁边的仆人便递来一面铜镜。
他对着这镜子,左右看了几遍,便唉声叹气好几回,好似寻常人瞧得自个儿眉毛画浓了似的。
终于,他耐不住伸手在脸上小心捏揉,可惜好半天,也不过还原了三分人样。
油盏上灯火如豆,老者或者说老鬼放下镜子,幽幽一叹。
“你这道士好不晓事,这张笑脸,可是老夫请来方圆百里手艺最好的徐菩萨给塑的。好心让你借宿,你却坏了我这幅好面孔。”
“无妨。”李长安把葫芦系回腰间,语气轻松得好似嗑家常,“请那匠人再塑一次不就成了?”
“那可不成。”老者转过脸来,嘻嘻笑道:“一时口腹之贪,那匠人已祭了老夫的五脏庙。”
说着,忽然一转头,把那三分人样的怪脸对着那妇人。
她立刻发出一声尖叫,跌倒在地,顾不得叫痛,手脚并用爬到了墙边。
“夫人莫怕嘛。”
这老者依旧是满脸的笑容,但在这张面孔下,却显得别样的恐怖怪异。
“老朽只想送你一份好姻缘。”
“好姻缘?与你这老鬼的肠胃结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