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枕河站在宫门外,望着大军离去的背影,脑海里又闪过了第一次见到陈颦儿时的场景。小鹿般的少女,懵懂干净的眼神,与他一起抬头看树枝,露出一小截洁白的脖颈。刚才拜别时,看她瘦弱的身体装在大大的盔甲里,表情笃定,杜枕河有一瞬间晃了神,是同一个人吗?未曾想过那小小的身体里还有这样的力量。
梁国在杜国北方,两国交界处即为塞北,终年风沙漫天,气候恶劣。军旅路途更是不好受。最初,陈颦儿还拥有着满腔的热情,在新鲜感的支撑下,欣赏着塞外的风景,感慨着曾经背过的古诗词真实出现在了自己面前。但经过一个月的跋涉后,陈颦儿彻底撑不住了。
“颦儿,再过三日我们就到大营了,到时可以好好休整几日。”陈虎岩看着神情涣散的陈颦儿,忍不住出声劝慰道。
“父亲,您征战四方,可曾疲倦过?”
“这是必经之路,颦儿,所谓行军打仗,行军,也不是那么轻松的。我们如今才是开头,真正作战期间,才是最辛苦的。为父十六岁上战场,已过了三十余年这样的日子。”
“您没有想过放弃吗?”
“大丈夫,本就应当在战场上挥洒热血。颦儿,你是女儿身,可为父坚信我们陈家的血脉,都不会是娇柔儿女,所以即便你曾经如此抗拒练武,为父也不想放弃。
为父相信你,亦如相信我们脚下这片土地。
所以这次出征,即便你母亲万般阻挠,为父仍然坚持带上了你。
并非为父不心疼你,只是这一天,总有一天会来临的。这是我们陈家的宿命。”
这是陈颦儿印象里,陈虎岩对她一次性说的最多的一次话,也是她见到的,面前这个铁骨男儿少有的柔和时刻。
当天夜里,陈颦儿失眠了。她反反复复地想着陈虎岩白日里说的话,以及他的神情。睡是睡不着了,陈颦儿从自己单独的小帐房里偷偷溜了出来。今日宿在懒水河畔,视野格外开阔。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路途劳顿,陈颦儿浑身酸痛极了,坐在河畔的大石头上,舒展了一下筋骨。抬起头,便看到漫天的星辰,仿佛铺天盖地地包裹住了她。这没有污染的年代就是好。陈颦儿心想。不知道余二饼这个傻子在干什么,是不是又在跟他爹一起玩工心计。
从贴身里衣取出小锦囊,黑色的锦缎上密密地绣着一个大大的“平”字。又想起余年微微泛红的耳根,陈颦儿不自知地笑了。
“陈小将军,你也在这里。”一个清冽的女声传来。
陈颦儿回过头,是赵雪池,军队里为数不多的女将,负责管理弓箭手。
其实陈颦儿一直都很敬仰她。早在出发时,陈颦儿便注意到了这个英气的女子,比自己年长不了几岁,却管着手下近千名男子弓箭手,且人人似乎都怵她几分。此刻的她,褪去戎装,却依然不减分毫英姿飒爽。
“赵部将。”陈颦儿冲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陈小将军,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出乎陈颦儿的意料,赵雪池竟真的走了过来坐在她身边。
“我...我睡不着...你不要叫我小将军啦,叫我颦儿就好。”
“好,颦儿,叫我雪池就好。”
“雪池...姐姐,你怎么不睡觉,也失眠了吗?”
“嗯。”赵雪池轻声应了,目光飘向远处,“我很久没有好好睡一觉了。”
陈颦儿看到白日里比男子还要刚硬几分的赵雪池突然对她敞开心扉,一时间不知所措。
“颦儿,你是第一次出战吧。”赵雪池没有看陈颦儿,只是静静地看着夜空。
“是的...是我爹要带我来...”
“我看到你,就想起自己刚到军营时的日子。”赵雪池转过来看着陈颦儿,脸上似乎挂了些笑意,月色朦胧,陈颦儿看的不真实。“但我比你更年幼一些。我十三岁,就开始在军营里训练了。”
“雪池姐姐,你也是被家里人送来的吗?”陈颦儿小心地问道。
“不是,我自己来的。我爹娘和哥哥姐姐都被梁国的战士杀死了。”
陈颦儿听不出赵雪池的语气,似乎没有悲伤,也没有愤怒,像是平淡地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情。“那...那你是要替他们报仇吗...”
“不是。他们对我都不好,也多亏他们对我不好,让我日日上山拾柴,我才逃过一劫。”
“那你为什么来军营呀?”
赵雪池突然靠近了陈颦儿,陈颦儿看到她眼睛亮亮的,似乎收纳了所有月光。“我和一个人约好的。”
“谁?”
“以后有机会再和你讲。对了,你这个小黑锦囊里装的是什么呀,看你在手中握了许久了。”赵雪池的目光定在陈颦儿紧握的手上。
陈颦儿坏坏一笑,“雪池姐姐,以后有机会再给你看。”
这次陈颦儿看到赵雪池真切地笑了,在月光下,笑的像个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