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身一人,站在了少年面前,端详着他高挺的鼻子与些微凹陷下去的眼窝,这完全不同于他的长相,有些恍惚地伸出了手去。
往事在这月色从容的一刻,被填涂上了清晰的底色。
他其实是期待过原谨这个儿子的出生的。
那时的他,宠爱极了原谨的母妃。
那是一个完全异域风情的美人儿。
倔强、高傲、不服输,像是一匹极难驯服的宝马。
他花了不少力气,才让美人儿的心归了他。
御医报告美人有身孕那日,他高兴抱着她在宫殿中旋转了好几圈,赏赐她的奇珍异宝进殿花了一下午的时间。
若是她的贴身侍女没有告发她悄悄与家乡的兄长书信往来的话,他可能会一直宠爱她到年老色衰。
当那一叠又一叠情真意切的书信摆在他面前,他拆开一封又一封,脸一层又一层黑下去。
他宠爱的美人儿竟然毫无廉耻,早早就与同胞兄长有了首尾。
他那般的高傲,也那般重视人伦礼教,怎会咽得下这口气。
他不顾美人哀求,囚禁了她,等着她生下龙种便千刀万剐。
皇子生下来了,他还没有拿定主意,便传来她死于血山崩的噩耗。
他一眼也不想见她生下的皇子,随手指派了宫人照顾。
再见到他的儿子,是他于御撵上见到跪在宫道旁的小小人儿。
“父王还要看多久。”
武帝回了神,“你可恨我?”
“恨?怎会不恨呢?”少年郎仰头看他,完全忘记了尊卑礼数,琥珀色的眸中光华流转,是他积攒了多年的仇恨。
这是一双与他母妃像极了的眸子,唯独和自己没有半点相似,武帝片刻失神后大笑起来,“我以为你会口是心非说不恨的。”
“父王也不曾掩饰对我的厌恶,我又何必假装。”少年郎缓缓垂下眼睫,月光在他脸上打上淡淡阴影,承袭了母亲九分异域样貌的他,多了几分瓷器的脆弱与精美。
“你可知我真正厌恶你的原因。”帝王睥睨跪在地上的儿子。
有野心是好事,他愿意给施展野心的机会。倒是要看,能不能把握住机会。
“原因?需要原因吗?”
帝王锐利下颌轻点,过了良久,语气轻薄如冬月湖面上的脆冰:“你的身上,全是我的影子。我所讨厌的影子。”
因为你与我一般,野心勃勃,满心算计,善于谋划人心。
谁会喜欢一个与自己相像的人呢。
“父王这般口吻,倒是让我有几分受宠若惊。”
“你出生的那一刻,我就该掐死你的。那时候的你,瘦得和刚出生的猫儿一样,叫声也细细的,脖颈还没我两根手指粗。”
“原谨,要么你就像凤凰涅槃重生要么,你就给我死,不要丢我的脸。”
他的儿子,只能有一个脱颖而出接替他的位置。至于最终是谁,他并不关心。
他走了,高高在上、冷漠绝情的帝王如风一般消失在了月光下。
原谨全程跪着,面上没有表情,眼睛中充盈着失望和冷漠。
于他而言,早在跪在宫道上被帝王怒斥的那个冬天,他的父王在他心中已经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