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乌并未深思他话中的意思,只道:“听你的意思,这般年纪出门养家就是艰难,那世上可就没什么轻松安逸的事情了。”
对方一愣:“恩公能有这样的心态,也是一种福气啊……”
事实上,黛乌压根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在她看来,年轻人与老人有何分别?族中长老,年长的也愈十万岁,即便老态龙钟,却依旧身负族群重担,越是年长修为越高,便越是有要护住族人的念头。
莫非凡间……恰恰相反?
一旁听得一清二楚的阿遲有些沉默,师父要做生意?师父打算做什么生意?她还会教自己么?
静默间,黛乌忽的起身:“我吃饱了,出去一趟。”然她面前的那碗小米粥分明满满当当,见少年也一并起身,她转向一旁的阿遲吩咐道,“别忘了我嘱咐你的事情,你只有十天。”
阿遲果然僵在了原地。
黛乌阔步离开章宅,向路人询问了斯家瓷窑厂的方向,直奔而去。
步履矫健的黑袍老人行走在街市间,几乎无人去注意她。更无人注意,她脸上容貌细微的变化。
瓷窑厂位于郊林,四周人迹稀疏,越靠近瓷窑厂,四周便越是冷清寂静,林间枝叶交错,沙沙作响,她选了一处较高的古树枝丫,化作黑鸦形态栖身于此,泛红的眸子,紧紧盯着不远处的瓷窑厂。
“兄弟,兄弟,你通融一句,就让我进去见一见大公子吧。”瓷窑厂大门外,是熟悉的中气十足的声音。
“谁跟你是兄弟,大公子是你随随便便就能见的?警告你,徐管事愿意跟你商量已经是天大的恩惠了,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见不到大公子……二公子也行!”
“滚开!没钱买就不要买,就你们这幅穷酸样,那点钱也好意思出来做生意?”
小工阻拦间无意识地一推,将身形高大的章皖推倒在了地上,章皖面露恼色,手已握成拳,挣扎着起身,眼见无数身强体壮的工头涌上前来,他终究没敢与对方起争执。
章皖理了理衣袖,胸中似是憋着一股气,令其剑眉倒竖,他的目光越过人群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瓷窑口,终是不甘心地退开两步,转身离开。
目视着章皖远去,栖息于树端的黛乌蓦地发出两声沙哑的呼唤,几名小工抬起头,皱了皱眉:“这里怎么会有乌鸦,赶走赶走,真是晦气!”
说罢,几名工人拿着长竿上前来扑打,乌鸦嘶叫两声,扑腾翅膀离开,栖身在了稍远处的树杈上。
眨眼间,黑羽赤目的乌鸦变换形态,错综纷杂的枝丫间,坐着一个身穿黑袍、姿态绰约的女子。
女子面色惨白,依旧盖不住其惊绝艳艳的面容,一双赤眸仿若燃着火光,她眯眼,举手投足尽是威压。
极目远眺间,望见斯家瓷窑厂上空笼罩的,是冲天的煞气。
她垂下眼眸,猛然间察觉自己手背上的皱纹消失得一干二净,一时怔愣,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指尖触及之处,是温热光滑的肌肤。
她……她变回来了?
怎么会……
她又喜又惊,沉思间,望向不远处的煞气。
鸦族原为凶煞一族,万年前曾以吸食煞气修炼成精,因其相貌丑陋、修炼之术凶邪,不为正道所容。于鸦族而言,煞气是最好的修炼来源,可数万年前鸦族因生变故,与邪魔一族划清界限,欲归入所谓“正途”,然“正途”仙神不齿与之为伍,鸦族从此成了邪不邪、正不正的代表。
为了替鸦族雪耻,黛乌背负族人的命运,踏上拜混元天尊为师的征途。
鸦族体质受限,万年来修习正术不得所旨,可既然与邪魔分裂,便不可能再去碰那些邪术煞气。渐渐地,鸦族后生实力飞速下降,鲜少能与其他族类媲美。
时间一久,他们竟忘了数万年前吸食煞气的鸦族,是何等的辉煌与强大。
黛乌垂眸,掩下眼中的情绪,她自然知道鸦族如何才能更好的修习,她修炼了万年的神力,最终却被那些道貌岸然的神仙剥夺一空,方才化为鸦形,身体本能吸食的煞气,竟令她体内充盈至如此境地,病痛灾难纷纷消散一空。
黛乌轻叹口气,抬头望了一眼万里腾云,层层叠叠的那头,是绚烂的神殿与诛仙道神:“万年的神力,却还不如一朝吸食的煞气,真是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