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德妃笑得雍容华贵,并不说话,两人又寒暄了几句后刘惠妃也走了。
裴德妃的钟粹宫中,她望着放在桌案上的凤印,涂一涂豆蔻的手,一下又一下的抚摸着,十分痴迷。凤印到她手里是好,可她却不是长长久久的拥有。
赵毓廷从殿外进来,“母妃。”
裴德妃神色温和的看着儿子,她这一辈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养了一个好儿子,看其他嫔妃的皇子,有谁能比得上儿子?文韬武略。
“廷儿,你过来。”
赵毓廷在母妃身前坐下,眼气下垂,只觉得案头凤印十分刺眼,“母妃心情很好?”
能不好吗?在她头上耀武扬威的白皇后终于被陛下厌弃,太子也死了,她能不高兴?
赵毓廷只有有些话不该说,可他忍不住,“母妃,儿臣并不想争那个位置。”
刹那间钟粹宫异常安静,抬起头却见裴德妃来温婉而雍容的美眸很有些冰凉,与温暖而明亮的钟粹宫呈现鲜明的对比,充满着不解和埋怨,还夹杂着责怪,分明就是怪皇儿不该说出这种扎心窝子的话。
宫中伺候的宫女不知在何时退下,宫殿里只有母子两相对无言。母妃眼中的神色叫赵毓廷嘴巴里苦涩得很,若是赵毓珏始终不曾出王府,他们这些皇子还有一争之力,可现在……
裴德妃叹了一口气,“我知道你不想去争,可裴蒋两家都是你的支持者,你不争不夺,最后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你难道甘愿像魏王那往发配苦寒之地。”
魏王是先帝时期最受宠的一个皇子,背后支持者无数,永乐帝还是太子时期最大的竞争对手。永乐帝登基以后,杀了许多兄弟,唯独因为先帝遗旨不能动魏王,可魏王却因此有恃无恐,联合朝臣逼永乐帝禅位。那一年可谓是腥风血雨,死掉的人的不计其数,最后还是永乐帝略胜一筹,魏王兵败,被永乐帝发配珠崖。
赵毓廷眉目如玉,魏王何曾不是因为太过争强好胜才会被发配的。
宣政殿。
楚云暖完全不能相信,躺在床上那个脸色青白虚弱的人会是永乐帝,明明他刚才还好好的。曹德庆在永乐帝身边轻声回禀,:“陛下,楚家主来了。”
永乐帝睁开眼睛,轻轻招手,“阿暖,来,过来。”
楚云暖慢慢走到永乐帝身边,跪坐在他床头,“陛下,您好些了吗?”
永乐帝看着她的表情,很温柔,“朕没事。”
这下子楚云暖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因为他不知道永乐帝屏退皇子,独独让她进来心里是打什么样的主意。好在永乐帝没有让楚云暖等多久,再度开口问道,“阿暖可见过你生父?”
楚云暖神色一凛,几乎以为自己隐藏的身份被他给发现了,她轻声道,“我没见过,不过隐约记得他已经死了。”
是的,李世均是她的生父,可她的父亲在动手杀他们姐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永乐帝很遗憾,“你也没见过。朕当年总在想,你母亲那样惊才绝艳的人,会嫁一个怎样的夫君,朕想了一辈子,都没有想到……”
从永乐帝这些话中,楚云暖诡异地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又一个惊骇的念头浮上她的心田,可她心里又告诉自己这不可能。“陛下跟母亲是旧识?”
“看来明玥没有告诉你,朕当年和她是结拜兄妹。”
楚云暖看到永乐帝提起往事时眼中透露出来的怀念之色,心底那个念头越发清晰了。她用很冷静的声音试探道,“是吗?我竟从未听母亲提起过。”
永乐帝原本因提及昔年旧爱而红润的面颊,顿时颓然下来,低声喃喃,“这么多年,未曾跟你提过朕……她果然是恨朕的,所以一直不愿意到天京来看看朕,就连死讯,都是带她入葬之后才通知朕。楚云暖,你的心真狠……”
果然,她说怎么永乐帝会对她如此温和,原来竟然是因为他爱慕母亲。现在楚云暖终于知道,她为何看白皇后如此因熟了,因为白皇后的容貌像极了他的母亲。
楚云暖长长的睫毛垂下,眉眼不动,就跟没有听到他说的话一样。如果永乐帝心中若有母亲,为何将楚家视作肉中刺,这是说不清的。不,其实也是说得通,他是帝王,总归会为了自己的千秋霸业而舍弃一些东西。永乐帝未必有她心目中觉得那样爱自己的母亲,其实他更爱的是权势,母亲不过是在他得到一切之后的执念而已。若他真爱,后宫中便不会有白皇后,以及那许许多多跟母亲有一丝丝相似的妃子。
永乐帝哀痛不能自已,早在当初得知楚明玥死讯之时存下来的一口悲恸之气,此时完完全全地吐了出来。“她就算再恨朕,也该看在昔年的情面上,叫朕见她最后一面。”
“陛下,您莫要伤心了。”楚云暖只能干巴巴地这样说道。
永乐帝摆摆手剧烈地咳嗽起来,几个执着拂尘、漱盂、巾帕的宫女忙上来伺候,奉茶的奉茶,捧漱盂的捧漱盂,好半天才缓下来。
楚云暖静静坐在不远处,平心而论,永乐帝除了疑心重是一个很出色的帝王,他早年执政时期知人善用,大齐吏治清明,只不过是在晚年时期,追寻长生,致使身体衰败,行为暴虐而已。其实这不算什么,这是历朝历代每个皇帝都经历过的事情。然而楚云暖却是更不明白,长生不老到底有什么意思,看着身边的亲人朋友一个一个地离世,而自己却长长久久的活着,孤独的活着。
“阿暖,朕有一件事要问你,你老实跟朕说。”
楚云暖垂头,温婉恭敬,“臣自不敢犯欺君之罪。”
永乐帝一字一字问道,“太子的死,和你有没有关系?!”
楚云暖心中一寒,没想到永乐帝会在这个时候怀疑他,她敢拍着胸脯跟永乐帝说太子的死跟她没有关系,却不能说,其中没有她推波助澜的原因。
她沉声道,“自然没有!”
一句话,斩钉截铁。
永乐帝仿佛是信了她的话,神色松缓,恹恹的靠在一个金钱蟒的明黄引枕上,“朕乏了,你退下吧。”
楚云暖恭恭敬敬退下,在殿门口瞧见了正在教训人的黄太监,“黄公公。”
黄太监打发了人,走过来,“楚家主有什么吩咐?”
她轻轻伸手将腰上一个东珠挂坠塞到了黄太监袖子里,“黄公公,跟你打听点事儿。”
黄太监在袖子里一摸,这颗东珠色泽圆润,没有一点瑕疵,是难得的珍品。黄太监笑眯眯的拢袖,“楚家主您客气了,只要您问,奴才一定知无不言。”
宫中小人难缠,却是消息最灵通的,这一点楚云暖一清二楚,她问道,“不知陛下是如何发病的?”
这个件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不止楚云暖一人问过,其他皇子也都问了,为此他还赚了好大一笔。黄太监压低声音,“白皇后在望月殿不知说了什么,就将陛下给气的吐血了。”
原来是白皇后,楚云暖心中百转千回,闲话家常似的说道,“白皇后不是因为太子之死,伤心过度,不出凤仪宫半步,怎么就突然来见陛下了?”
这事黄太监也知道,宫中的小道消息都是相互流通的,他刚才就从白皇后那边的小太监那儿打听过了。“我听说,在皇后娘娘去望月殿面见的陛下前,有人看见孟妃娘娘和赵黛翠去见过白皇后。”
这么说来,是这两人见过白皇后以后,她才来找的永乐帝,随后永乐帝就怀疑是自己在背后对赵毓宸下黑手。真是好一个孟玉兰,她还没腾出手对她,她居然就敢在背后给自己使绊子!楚云暖这样想着,神色愈发怡然,叫人看不出一点儿异样,她带着春熙,晃悠悠的在御花园里闲逛起来。
走了几步而已,就瞧见尚宫局那边捧了制作好的衣物过来。楚云暖最近而在宫中风头无两,公主们见到她也是十分礼遇的,更不要说奴才了,崔尚书瞧见她远远就迎了上来,行了个礼,“奴婢见过楚家主。”
楚云暖神色十分温和,一点儿也不盛气凌人,“崔尚宫脚步匆匆的,这是要去哪儿?”
崔尚宫笑道:“陛下口谕,赐孟妃娘娘十五件夏衫,金钗十对,玉如意一柄。”
永乐帝不是正在病中,怎还有心思赏孟玉兰东西,再说了这要赏,也还是赏裴德妃。楚云暖轻笑一声,望着托盘上精致华美的衣裙,手指轻轻一拂,略顿,神色间有着诧异。“原来是冰蚕锦,这种绸缎用做衣服,通体生凉,陛下有心了。”
孟玉兰出生南唐世家,天下最华美最精致的绸缎都在南堂,她生于孟家,自小便是享受惯了的。可若有一日,她再不能享受着些东西,对她而言是何等的痛苦。
楚云暖将大红的绸布盖上,“崔尚宫,您就先去忙吧,本家主先走了。”
她说着越过一群宫女,慢悠悠的朝前走着。春熙看清楚了方才家主手上的动作,“家主,那衣服有问题吗?”
“有啊,有人在里面下了毒。”
若不是祖母绿戒指变色,她还真看不出来衣服有毒。那些人好奇巧的心思,以毒液喂养冰蚕,让它吐丝,这种丝制出来的衣物含有毒性,长久与肌肤相贴,能毒入肺腑。
“这些衣服是陛下赐给孟妃的。”春熙想到了最坏的答案,“陛下这事要”
“孟家已经不存在了,孟玉兰她又在后宫弄权,陛下,不会留她。”
孟氏之女貌美,妄图与容貌留住自己的全族的荣耀,先皇时期,孟家就做得很好,权倾一时的魏王,就是孟家女所生。可永乐帝和风流多情的先皇不一样,他聪明,多疑。自古以来有几个太子能成为皇帝,正是因为他的聪明,让他稳坐太子之位,从而顺顺利利的登基为帝。而他又多疑,将满朝文武玩弄在鼓掌之中。聪明人都有一个通病,那就是觉不喜欢任何人挑战他的权威,它已经认定了赵毓宸是被北堂司徒衍所害,孟玉兰去挑唆白皇后,说此事是她所作,这等于挑战了永乐帝的威严反驳了永乐帝的面子。
其次,永乐帝需要一个名正言顺去动北堂的借口,司徒衍谋害太子一死,这个就是一个最好的理由。孟玉兰去妄图颠覆,永乐帝怎么会容她?
孟玉兰,不了解永乐帝,永乐帝是帝王,最薄情薄幸不过,他今天喜欢你,可以帮你捧上天,明日厌弃你,就可以将你踩在泥土里。
“孟玉兰错就错在,她高估了自己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才招来杀身之祸。”
春熙听得几乎入了神。
楚云暖道,“我现在倒是在怀疑陛下是真病还是装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