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天音一噎,这意思他是怎么理解来的?
她愣愣的跪坐在那里,重伤痊愈,但整个人还是处于一种疲惫的状态中,以至于神情恹恹。
“难道你还非要以身相许?”花重锦盯着半跪在竹榻上泛愣的少女,碧瞳之中涌出促狭笑意,上下瞥了眼她,修长的一根手指伸出,左右摇摇,“你现在还小。”
沐天音眼角一抖,无语至极。
“我谢谢你,行了吗?”
她长长吐出一口浊气,揉揉眉心。
浑身的伤差不多是好了,但是这个人的人情,她却是又欠下了。
花重锦轻笑,碧瞳微沉,他挥挥衣袖起身,拿了自己的红氅,然后将沐天音从竹榻上扯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尘,然后蒙头就强行罩在她身上。
“花重锦?”
沐天音身形僵了僵,瞧着他近乎蛮横的动作,眸中闪过一丝疑惑。
“嗯?”
花重锦轻嗯声,替她扯了扯胸腔的衣襟。
少女站在竹榻之上,都还矮上他一截。
沐天音轻抿了抿唇瓣,半晌之后,才很是认真地问出口,“为什么?”
这个人,在生死涧险些要了她的命,却不知为何,又在最后关头收了手,在青山部落外偶遇,他出手替她破解丹田处的封印,好像只是一时兴起,又似乎并非偶然。
而今天,在云荒再度遇见,他知她姓名,又出手相救,也没有多少犹豫,三光神水有多珍贵她怎么会不知道。
她的确体质特殊,但现在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修士,似乎也没什么他可图的。
花重锦只是抬眸与沐天音浅浅对视眼,复又垂下。
他修长的手指紧了紧红氅前襟,勾起那胸前的两条玉带,慢慢的帮她系好,“不用感谢我,我救你,可不仅仅是为了你一声谢谢那么简单。”
他这般说,口气揶揄,却并不是在玩笑,反而有些莫名的冷幽意味。
沐天音愣愣的盯着男子的动作,眸光微微一沉,随后缓缓点头,“我欠你一命,不管你是谁,也不管你的目的是什么,该还的人情,我沐天音绝不会忘。”
她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有仇必报,有恩亦不忘。
花重锦看着眼前浑身紧绷的少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并未回应她,瞧着她忽然一笑,“对了”他五指一展,拿出净瓶在手中晃了晃,“还剩下一点。”
沐天音眨眨眼,竟清楚的明白了男人的意思。
她伸手接过从空中丢来的玉瓶,入手温润一片,仿佛还有他掌心的余温,捏着看了看,这才伸手拿下自己脸上的面具。
她自己都快忘了。
面上半张轻薄的黑木面具被揭开,顿时就露出那道狰狞的红痕来。
它从右额贯穿鼻尖,一直到左颊,三指宽,已经结成了微黑的痂,明显抓伤她的刺虎是有毒性的,那泛黑的爪痕印在那张五官精致的面容之上,看上去极为刺眼,可以说是丑陋无比。
花重锦只是轻扯了扯漂亮的嘴角,表情浅淡悠然。
花重锦也未见过沐天音的真容,生死涧那次她浑身遍体鳞伤,整个一血人,青山部落之外,就已经是这般渗人磨样了,今天的情况也是好不到哪里去的。
但是,他却就是能一眼便认出她来。
甚至于,没有任何的迟疑。
沐天音抿唇,男人毫不掩饰的眼神灼热之极,她蹙眉,微微别过头去,从净瓶之中将三光神水倒出些在手心,往自己脸上贴去。
沾上,短暂的冰凉之后,肌肤便传来一阵微微刺痛的灼热感。
她甚至于能感觉到,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动,接连从她的肌肤之中钻出。
留下的少许水渍,都呈出黑色。
“谢了。”沐天音将手中的玉瓶扔还给花重锦。
花重锦两指夹着已经空了的玉瓶,在手中摇了摇,轻笑一声后便随手丢开。
巴掌大精致的玉白瓷瓶,在木屋木板地上咕噜一圈,发出一阵脆响。
肥肥双眸发亮,颠儿颠儿的跑过去,四爪抱着那比它小不了多少的瓶子,伸着绯红的舌尖舔了舔那最后滴答落下的一滴神水,两个小东西滚做了一团。
净瓶之中的三光神水用尽,一滴不剩。
沐天音此时面满乌黑,她抹了把脸,从竹榻上翻下身来,快步走了出去。
守候在屋舍外的武邑愣愣的瞧着,那面满乌黑,披着自己主子身上红氅的少女,从他眼前一晃而过,不紧不慢的迈着步子朝飞瀑下的水潭走去。
花重锦从竹屋内走出,银发随崖风轻扬。
“少君?”
武邑迎上去,蠕蠕嘴。
花重锦抬手在空中一顿,有阳光透过他微展的五指缝隙,缕缕映在挂满雾珠悠悠青草之上。
武邑闭上嘴,伸手抓了抓头。
沐天音走到崖边临水的一处青岩上,侧身坐下。
青山绿水,飞瀑之下的水潭清澈见底,虽然不大,但也不远处轰隆坠落的白练水花至边缘时,已经是小小的涟漪,湖面上便清晰的倒影出了少女的面容。
沐天音这么一瞧,嘴角轻抽了抽。
面上阴一块的白一块,一张花脸比之前还要碍眼。
轻笑了笑之后,她掬水便往脸上哗哗扑去,动作利落而潇洒。
三光神水不仅治愈能力极强,而且还是洗经锻髓的神物,那些黏黏的黑色全是从肌肤中透出的污渍,被沐天音掬着水,很快便洗净,清爽的感觉顿时让她整个人都感觉豁然一轻。
她十指揉了揉面颊,虽然并不是很在意,但此时依旧是高兴的。
这是她的脸,好久不见。
“啊”
她长长的呼出一口浊气,整个人神清气爽。
“喂。”
沐天音站起身来,扭头朝花重锦站定的方向一唤,少女清脆的声音如珠玉相撞,带着些难得的笑意。
武邑也一脸忧郁的抬起头来,眼神哀怨的望去。
只是,他整个人一愣。
这?
花重锦轻轻挑眉,碧瞳微动。
那立在水潭边的少女,一张面颊白璧无瑕,还透着冰凉的水润,精致的五官巧夺天工,完全显露出来,柳叶眉似黛轻染,浅淡相宜,双眸浓黑透亮,仿佛整个山涧水光都收敛其中。
最让人难以挪目的是少女浑身的那种气质,难以言喻。
自信,孤傲,坚韧,清绝。
就像一株青莲,生于寰宇之巅,长于三界之内。
少女身上的红氅过于宽大,像是一件彩霞披肩,在她身后的草地上旖旎蜿蜒,她临水而立,映红了半边水潭,亦映得她面颊染微粉。
武邑讪讪的摸摸鼻子,没想到,这小丫头倒是生得一副好模样。
这样看来,那中土大地上的第一美女,似乎也不过如此。
肥肥蹲在花重锦和武邑中间,小家伙嘴角哗啦出一条银丝,双眼噼里啪啦的泛起蓝焰来,对面的少女仿佛比三光神水还要有吸引力,这可能就是所谓的秀色可餐。
沐天音红唇轻勾,对上那双浅浅投来的碧瞳,“我要洗一下,你准备继续站在这里?”
“未尝不可。”
花重锦两手轻绕胸前,绝美妖容之上浮出莫名笑意,满头银丝在烈阳下泛出耀耀光泽。
沐天音眼角轻抖了抖,对这人是真的没辙了。
花重锦薄唇高高扬起,随即哈哈的畅笑之音在这方山水之间回荡而起。
他随即也转过身,银发丝丝缕缕飘扬,迈着优雅的步伐,朝竹屋内走去,心情很是不错,只是至武邑身边的时候,眼神凉凉的看了他一眼。
武邑低头,麻溜的转身跟在主子身后。
身后,传来噗通水声,鱼跃深潭般。
这方天地很是宁静,气息完全易于云荒其他地方。
一方竹屋独居一偶,山水,石桥,桌凳,都表明曾今有人居住于此,但那厚厚的尘埃,长草的屋檐,却也很好地昭示,这里的主人早已不在。
飞瀑流水,甘泉泊泊。
青草悠悠,树荫重重。
沐天音像是一条灵巧的游鱼,破水而出,感觉通体舒畅,让她浑身的疲惫都一扫而空。
她由水潭中起身,从手环中拿出件衣衫,快速收拾好自己,上岸来。
三光神水果然是疗伤圣物,也难怪有可复圣者躯的传言,若是换做其他的话,她这样的重伤程度,即使捡回一条小命,恐怕也得伤筋动骨几个月。
思及此,她左右环顾周围。
不见那道银发身影后,她拧着自己湿漉漉的长发,起步朝竹屋走去。
竹屋不大,她几乎是踏入其中,便瞧见了那道身影。
他双手轻环,站在一张残缺的竹画之下。
那垂帘上的竹画虽然被灰尘遮盖,亦满是岁月腐蚀过的痕迹,但依旧可见两道身影。
竹屋,石桥,似乎画的就是此地。
不过,那画面子上还有人影,两道。
石桌之上摆放的东西只能看清一截,是琴。
肥肥蹲在花重锦的脚边,也抬着脑袋,眼巴巴的望着那副残缺不全的画,白尾轻扫,眼中似乎还有泪光氤氲,只是不似之前哭得那般伤心。
沐天音缓步走到花重锦身边,也抬眸细细打量那已经残缺的画。
那画面上分明有两个人的身影,不知道为何,她却只感觉到了两个字,孤寂。
“这是什么地方?”
沐天音眸光在竹屋内绕了一圈,顺手将手中的红氅递给身边的男人。
这可是云荒古林,处处都是杀机,谁都不知道这里究竟有着什么危险,谁也都无法料及下一刻会发生什么,到底是什么人,能够在此地久居,实在是匪夷所思。
花重锦回眸,接过沐天音递来的红氅,淡淡地吐出几个字来,“应该是一处大帝遗迹。”
“大帝遗迹?”
沐天音眸光瞪了瞪,脑中立即便蹦出一连串闻名整个仙古大地的人来。
空桑,琴魔,燃灯古佛,帝荒
是啊,这里可是云荒古林,恐怕也只有仙帝这样的人物,才能有恃无恐的长居于此,连带着周围的气息都逆转,不似其他之处阴暗死寂,反而充斥着一股仙灵。
不过,会是谁呢?
“也只是我的估计。”
花重锦碧瞳折出幽幽暗芒,将红氅披回他的身上,暗红的色彩映得他的容颜越加妖孽邪美。
武邑这个时候才寻得空隙时间禀告,神色肃然的开口说道,“主子,这周围也并未发现任何的异样,我都仔细看过了,没有什么特别之处。”
沐天音了然,看来他也是刚到此地不久。
花重锦知她所想,勾了勾唇角后,慢悠悠的说道,“我一直在这附近,听得一阵琴声,便紧追过来,只是没赶得上,那琴声便消散了。”
“那你怎么会一直待在云荒之中。”沐天音忽然想到什么,侧头望向身边高她一头不止的男人,面带疑惑。
“安静。”他只给出这两个字,明显答非所问。
沐天音扯扯嘴角,也不再追问,只是她忽的眉心一蹙,“等等琴声?”
难道,他和自己听到的琴音都是那幻境所出?
想到这里,沐天音快速扭头环顾周围。
花重锦察觉到她的异样,“怎么了?”
沐天音若有所思的看看肥肥,她之前是被肥肥拖入的那幻境空间之中,现在,这小东西又径直带她来这里,莫非她脑中豁然一亮。
应该是了!
那片雪岭幻境,就是在这片天地上所成!
她眸光隐隐一定,这才开口说道,“你说的琴声,我也听见了。”她面色微微扭曲了下,“不过我运气比较背,莫名其妙被带到了一片荒山雪岭的蜃楼幻境中去,差点就挂在那里。”
“幻境?”
花重锦侧眸,对上少女莹莹若水的眼。
沐天音点点头,“我想,应该是那琴音形成的。”
花重锦颔首轻点,“只是留音在世。”
沐天音红唇轻抿成一条直线,点点头。
该是有多大的神通,才能做到仅一道留音,千百年后都能成一方须弥幻境,那绵延百里的荒山雪岭,那道群山之巅孤身抚琴的身影,刻在她脑海之中,依旧清晰无比。
花重锦觉出什么不对,转身看着眼前的少女,“那你是怎么出来的?”
红氅一角翻飞,他诧异的神情微凌。
沐天音一愣,随即轻咳一声,伸手摸了摸她白皙的鼻尖,“我在那片幻境中遇见个花和尚,忽悠了他两下,然后就让他给捎出来了。”
“花和尚?”诧异开口的是武邑。
沐天音想了想,“任天行。”
武邑面色好一阵扭曲,盯着眼前面色无辜的少女,眉毛直抖,“你确定,让他帮忙带你出来的?”
任天行?这人他倒是有所耳闻。
记仇,老奸巨猾,雁过拔毛,自己又却又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这可没有乐于助人这么一说,那和尚什么时候这么好心了?还是他听说的有误?
天啊,这家伙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连那和尚都忽悠。
“嗯。”沐天音再次点头确定。
武邑咽咽口水,好吧。
花重锦失声一笑,“你的日子过得好像很精彩。”
沐天音皮笑肉不笑的呵呵两声,三天两头险些丢掉小命,能不精彩么。
花重锦冷幽的眸光停在沐天音身上,碧瞳似有深意,好一会儿之后,才不紧不慢开口,“这里很安静,也很安全,灵气充沛,很适合修炼。”
说着,他错身往竹屋外去。
银发飘然,红氅似火。
沐天音怔怔的紧跟着转身望去,两字脱口而出,“你呢?”
匆匆开口后,沐天音垂眸轻闭了闭。
她在说什么呀?
花重锦回头,眸中快速划过一抹诧异,稍纵即逝,渐渐被似笑非笑的暗芒代替,懒洋洋的口气轻冶妖邪,惑人至极,“放心吧,我不会走的。”
“不是。”
沐天音蹙眉,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花重锦轻笑,银丝飞扬,与红氅碰撞成世上最为妖冶的色彩。
他举步缓缓走回到沐天音的身边站定,“我刚刚就说过,我出手相救,要的可不是你一声谢谢那么简单。”
“那,你要什么?”沐天音迎上他逼人的碧瞳。
花重锦浅浅勾唇,打量着眼前的少女,半晌之后,那绯色的薄唇一张一合,缓缓开口轻溢,“我要的,是你身上最为珍贵的宝贝。”
那口气,充斥着势在必得的桀骜。
“最为珍贵的宝贝?”沐天音轻声喃喃。
若说这男人看得上的宝贝,她身上有的,恐怕只能算,还有九天息壤。
是姬家之物,还是她对阿公的承诺,她是断然不能送人的,这九天息壤乃开天之物,又是稀世罕见的仙材,但说白了也只是身外之物。
这男人的救命之恩,拿这个换,也算是能够还他人情。
花重锦碧瞳幽深,仿佛蕴纳漫天星辰。
他凝视着身躯眸光忽明忽暗的少女,不待她回答,便再度开口轻笑,“慢慢想,不着急,等你哪天想明白了,就可以给我,随时都可以。”
“不用。”沐天音抬眸,“我现在便可以将九天息壤给你。”
她不喜欢欠人情,就算这男人要的是她身上的宝物,但也确确实实是两番相助于她,这次更是救她性命。
“九天息壤?”
花重锦一愣,显然有些吃惊。
但那妖邪的面容随即又被一股莫名的表情代替。
他眸若利刃,唰地扫向对面身挺笔直的少女,“不。”他开口,眸中蕴火淬笑,“九天息壤是好的,可它并不是你身上最宝贵之物。”
“那你要什么?”沐天音不解。
这家伙,真是好大的口气,九天息壤都看不上?
她可不知道自己身上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宝物!
花重锦只是笑了笑,并未回答她的问题,身躯前倾,银发似水般倾泻,他一寸寸朝她逼近,“慢慢想吧,总会明白的,到时候,可就看你舍不舍得了。”
沐天音眨眨眼,在那灼热视线的笼罩下,反射性的愣愣点头。
花重锦满意点头,薄唇靠在她的耳边,哑声轻道,“不过,你若是敢给别人。”他嘴角勾出抹邪鹜又仿佛残忍的笑,一字一句,“那么,我会一个个,捏碎他们。”
那修长的五指,在她眼前缓缓紧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