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轻缓不急地过着,不知不觉中,一场初雪不期而至。一夜飞絮,宫苑走道上积着厚厚的雪层,宫人们拿着竹帚紧张忙碌地清扫着。树梢上挂着晶莹冰棱,枝条被压得低垂。一眼望去,王宫漫漫一片洁白。季子披着大红斗蓬,与洁白的雪地相照辉映,更衬得她容颜娇丽。现下,她正和德阳宫的宫女们追逐玩闹着打雪仗,银铃般的欢笑声弥漾在四周。看得出,她的兴味十分地盎然。
夫差背手站在廊道上,静静地注视着那满心欢悦的人儿。
“夫人玩闹起来,真像个孩童。”叔雍微笑着说。
“是啊,难得她如此高兴。”夫差依然沉静,“能无拘无束地活着,该有多好!可惜,总会被俗事所牵绊。”夫差的言语间,流露着伤怀与歉疚。
“殿下亦不易,肩担国之重任,负常人所不能之事!不得已之处,夫人也会体谅。”叔雍开解道,“况且,殿下对夫人的情意,连末将都深为叹服。对于夫人来说,这才是最珍贵的。”
“将来何为?谁能言说?只希望在此我能掌控的时日里,她能自由局外人悦!”夫差如同季子一般,两人的欢愉中,总隐着丝丝的担忧,他也说不清为什么。二人只顾着说话,不曾留意周围情形。突然,一只雪球“嗖”地飞过来,“啪”,掉在夫差肩膀,散落开来,碎雪掉入脖颈,一阵刺骨的冰凉。他抬头寻望,宫女们吓得面面相觑,夫差掸落衣服上雪冰子,佯装恼怒道:“谁扔的?竟敢朝本太子身上打?”
不慎失手的宫女,见砸中了太子,顿时大惊失色,站在原处直愣愣地不敢吭气儿。季子笑嘻嘻走上前来道:“我扔的!”不管不顾,一幅能奈我何的姿态,她玩弄着手中的雪球耀武扬威似得说:“怎么样?追我呀?来啊来啊,抓我呀?”
夫差看着她一幅不可一世的挑衅,顿时起了兴致。他快步跨下廊道,高声喊道:“别以为不敢逮你?等着,抓到了,要你好看!”说完,抓起一把白雪,揉成一团,轻轻地朝季子掷过去,雪球不偏不倚,恰好落在季子肩膀,散落在披风上,些微碎雪溅到季子耳后,冰得她直缩脖子!夫差瞧着她一脸狼狈,乐得哈哈大笑!季子被他这么一笑,十分气恼,立时抢过婧云手中刚揉成的雪团,使出全身气力,直朝夫差掷来。夫差轻松避让,雪球落了空,掉到地上,散成碎片。季子见一击不着,继续扔掷,跟夫差打起了雪仗。
雪球在空中交叉往复飞向双方,两人不停歇地对扔着,夫差自不同于娇弱的季子,他眼疾手快,往往不等季子揉搓好雪球,便雨点似地落下来,散在季子身上,冰得她直缩身子。眼瞧着打不过,季子忙呼唤婧云、青洛等一众宫女相帮。婧云壮着胆子往太子身上扔了一个,夫差不曾动怒。青洛等一众宫女才纷纷效仿。一时间,雪球不间断落到夫差身上,他只好拼命左闪右躲。如此一来,夫差立马陷于下风,他见势不妙,喊叔雍上前帮忙。叔雍笑而不答,乐见夫差窘态,众人看到他一脸狼狈样,齐拍手喝彩。后来,夫差实在招架不住众多的雪球攻击,拼命呼喊,叔雍才慢悠悠地加入“战斗”。
“她们这群女子军,下手可真不留情啊!”夫差抖落身上的碎雪道。
叔雍好笑道:“还不是您自找的?”说完捏了一只小雪球朝她们扔过去。夫差有了叔雍这个好帮手,立刻扭转了颓势,双方势均力敌,打得不亦乐呼!
这是今年第一场雪,瑞雪丰兆!阖闾亦十分欣悦,他披着大氅,缓步走在宫道上。雪后的空气,扬着清洌,阳光微照,梅枝倚霜带雪,似冰肌玉骨。晴雪初好,令人赏心悦目,阖闾抛开烦冗的政务,尽情赏阅眼前的美景。宫道上的积雪被清理得干干净净,这于闻雪来者而言,十分扫兴。阖闾便弃走宫道,沿着廊道下尚未清除的雪层行走,“咔伎咔伎……”在宁静的宫苑里,显得格外清脆。吴王尽兴了,可苦了随身跟着的先稹,一路上提心吊胆,不停地劝说:“大王,积雪松软,极易摔倒!还是走宫道吧?”
阖闾兴致正高,哪听得进去,他不以为意道:“石道被扫得一雪不剩,跟平常有什么区别?难得遇到又厚又软的雪,浪费了岂非可惜?”
先稹没法子,只好硬着头皮跟在他身后,做好随时应对突发情况之策。阖闾一路摇摇晃晃地走着,远处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他停住脚步,仔细聆听,仿佛是从德阳宫传来的。他心下好奇,便往德阳宫方向走去。越到跟前,声音越清晰,里面夹杂着夫差和季子的笑闹声。
“他们在玩雪仗呢,走,瞧瞧去。”阖闾决定前去看看。
“哎!”先稹不敢妄言,加快脚步跟上。一路上谨慎地察看吴王颜色,心里却悬着一颗紧揪的心。德阳宫侍卫见到吴王驾临,忙行大礼。正欲遣人向太子禀报,被阖闾制止。他不想扰乱他们正高涨的兴致。阖闾沿着廊道走到一簇青柏畔,静静站着。
宫苑里,夫差、季子和宫人们正在嘻笑玩闹,从他们欢畅的面容看,是十分欢快愉悦的。夫差褪去了平日里层层加盖的枷锁,尽显人之本色。显然,身居太子之位,他过得也并不轻松。阖闾心有所感:“寡人记得,差儿幼小时,有一年亦下大雪,寡人陪着几个孩子在花园闹雪,亦如今日这般热闹。转眼二十几年过去,他长大了,寡人也近年老!岁月不绕人哪!”
先稹忙开慰道:“大王日临朝、夜批奏,精力充沛,何来年迈之说?”
“你无须安慰,是人总要老的,寡人并不惧怕!早些年居于人下,蹉跎了大好岁月,如今只是想尽快加以弥补!好在多年耕耘,多少有所收获。”吴王平静地道。
“大王太过谦逊!自您登位以来,国富民强,威达四方啊!”提到吴王的功绩,先稹赞不绝口。
“几个儿子中,论才能、谋略,差儿最像寡人。自从他母妃去世,他的性子变得暴躁易怒。本来对册封他为太子,寡人心存疑虑,没想到他后来敛情收性,与从前判若两人。行为做事颇有当年寡人之风范。”阖闾语气中透着欣慰。
“是,是,虎父无犬子。殿下深得大王诲教,才能自然卓著超群。”先稹衷心称赞道。
阖闾回头看了一先稹道:“老家伙,你也学会了阿谀奉承。”
先稹面带微笑道:“老奴实话而已,大王怎又怨怪?”
阖闾笑笑,未言其他。又观看了许久,阖闾吩咐道:“回宫吧!”
“是。”先稹跟在吴王身后,离开德阳宫。
雪仗终于停歇了,夫差揽着季子纤腰,回到寝殿。看到她脸颊冻得红扑扑的,小手亦冰冷,疼惜道:“你看你,衣裳沾湿了,当心得病。快换了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