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续)
“今天没有这个戏,他用不到这个......”我还在蒙着,却听见絮儿在低声念叨着什么,随后手一松,她手里的旗子就砸在了地上:“他骗了我......”
“戚先生!不可以啊戚先生!”她大喊着往前台跑,我全然不知所措,只能赶忙追上去,刚到后门,就被奚班主一把拦了下来,将她紧紧的锁在怀里,絮儿却扯着他的手臂拼命地挣扎:“放开我!我要去阻止他!放开我!”
“来不及了!别傻了!”奚班主一声大吼,她才终于不再抓狂,我则觉得大脑一片空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围墙外面,似乎传来了兵士们奔跑的声音,是在包围这里吗?戏班子里的演员们都从后门跑了出来,带着斑驳的彩妆,穿着凌乱的戏服,拽着我俩二话不说就往东墙角跑,我只听着奚班主大喊:“快带他们走!”而后大家打开了墙角地上被杂草堆掩着的一个木头盖子,丢下身后嘈杂一片的戏园,拉着我们飞快的钻进了地道。
地道里一片漆黑,可大家还是摸索着尽可能快的往前跑,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也不明白他们在做什么,只能听见大家急促地念着:“快快快!这边这边!”还有不再挣扎的絮儿,贯穿了这整条地道的,撕心裂肺的哭声。
等到我们终于见了光亮,已经是在宁安市的北面,离通往医馆的山路很近,我满头雾水的看着大家焦躁不安的样子,絮儿则是流着泪呆站在那,任凭我们谁说什么都不予回应。
大家研究了半天,说着什么去班主家里,然后把脱下的戏服揉成团裹起来丢在草丛中,派出一个很壮实的大叔,背起根本不理人也不肯走动的絮儿,带着因为搞不清状况所以还算听话的我,匆忙的往医馆跑去,一路上我问了他好多遍,他却坚决不肯告诉我详细的情况,只说了句:“戏园出事了,你们被掺和,快回家,以后跟谁都别说这件事!”
到了医馆,大叔丢下我们俩,连解释都没有,转身向回狂奔消失在夜里。
天近黑了,却开始下起雨来,除了冷和迷茫,什么都不剩,任凭我们怎么问,絮儿就是低着头发呆什么也不说。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了南叔和祯姨,可他们也搞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回到自己的房间后絮儿便又开始哭了起来,直到没有力气,被雨声完全盖过。我虽不清楚为什么,但听着她的哭声,只觉得心如刀绞,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该怎么说。
戚先生怎么了,为何絮儿要说他骗了她,还说要阻止他,戏园又怎么了,为何突然乱作一团还仓皇逃走?
“有人在吗?”
这声音是,奚班主!
“瑜凡告诉我,说南姑娘曾经嘱咐过她,若是宇文肆泽来的这天戏园里有什么变动,叫我们一家尽快来找她,其实我也不想在这种时候给你们添麻烦,更不想把这么大的事寄托给一个孩子,可是奚风奚原非吵着说一定要来,我们也确实无路可走了。”
来的,是穿着蓑衣的奚桐朔一家四口,在这黑夜里,被大雨淋了透。奚班主健硕的身材已经被这场雨打得憔悴,颤抖的奚原躲在脸色苍白的林姨怀里抹着眼泪,奚风却好像一点不害怕,直拍着弟弟的肩膀安慰。
“我们相信姐姐,姐姐说要我们来,一定是有原因的!”奚风倒是很信任絮儿,可她......到底是要做什么呢?还有,今天傍晚时,戏园到底出了什么事,竟会让这家人落得如此狼狈,又让那些大叔拼命逃亡,而且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时带着我们离开的人里,并没有戚先生。
“你们来了。”絮儿沙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的嗓子因为哭太久,已经快要发不出声音。整个人看起来就像用木头做的,摇摇晃晃的走出来,面无表情:“告诉我吧,结果......”
奚班主的眼神变得沉重,低下了头:“他,自尽了。”
什么?谁自尽了?难道是,戚先生吗?
奚班主哽咽了许久,用快要哭出来的声音继续说下去:“我叫人把你们送走后,冲到前台去找他,隔着布幔,见宇文肆泽只是手臂受了伤,一群官兵举剑围住了他,我就知道他失败了......我本想和他一起去跟宇文肆泽拼了这条命,却听到他大喊一声,'走!快走!'我再想出去,就看见他拿起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奚班主终于还是留下了眼泪,咕噜着嗓子,半天都没有再张开嘴。
絮儿的脸上,两行泪水滚滚滑落,但她却很冷静,没有像之前那样吵闹,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我也终于明白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戚先生在支走我和絮儿之后,就换装上台扮起了小配,伺机行刺了宇文肆泽,但却遗憾失败,没能一击致命,便自刎了结......
”我趁乱从密道逃出来,回家安顿好兄弟们,就带着妻儿来这了。”奚班主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子递给絮儿:“他最后一次上台前找了我,要我把这个,交给你。”
她打开布袋,里面是一封信,和那个玉镯。我当时并不知道信的内容,只记得她看着信,眼泪就再也控制不住,许久才终于缓过神来。从怀里掏出一块金色的坠着红缨的令牌递给了奚班主。
“你拿着这个,带着家人,现在马上从医馆后面东北方向沿着药田的边缘走,走到头会看见树林间有一条小路,从那个小路一直走过去,就会进入景戎市内,再顺着那条路边的松树走,会看见练兵府的后墙,拿着这块令牌,到府里去找一个叫'周如汐'的人,他自然会为你们安顿好一切的。”
奚班主接过令牌,和林姨两人看了看,顿时失了色:“周如汐?南,南姑娘,你是......”
“别问了!”絮儿直接打断了对方的问题:“时间紧迫,快走吧。”
两人虽一脸的困惑,却没有追问下去,收下东西,带着孩子们匆匆离开。
奚家四口就这样连夜赶走了,我记得在那之后很久,有好长时间都没有再见到他们,奚风种下的茄子,我看来是吃不到了,最终也都没有吃到。
我和絮儿一起注视着奚家人的身影目送他们离开,虽然确定了今天发生的事,但我自己,还是有太多的疑惑未解。
“他们......会没事的吧。”我很不放心,这样举家逃亡,会走到什么地步。
“没事的,我已经安排好了,他们在景戎,会过得比在这边更好。”絮儿有气无力的回答着。
“你为什么,能做到这些事?你到底是?”
“别问了!”她好像有点生气了,是啊,已经被奚班主问过还拒绝回答的话,我怎么还是忍不住再问呢。
“我永远都是南絮儿。”她丢下这一句奇怪的话便回屋去,直到很晚都没有再出来。
不过那条路的方向,不就是絮儿深夜见那男子的方向吗,那周如汐该不会就是那个人,难道是从景戎市走那么远的路来见她的?
我本想早点休息,让自己混乱的脑子静一静,可是想着自尽的戚先生,想着逃走的奚家人,想着没吃晚饭的,魂不守舍的絮儿,浮躁的我还是一次次的爬起来,根本躺不住。
我想趁着雨夜出去清醒清醒,却看到絮儿坐在屋檐下,端着那枚黯然无光的玉镯和那粗糙的小木雕,对着大雨一个人愣了好久的神,我挨在她旁边坐了下来,才看清那木雕,正是一个与戚先生很像的男子的形象。
“我小时候,也曾幻想过自己长大后能找到一个如意郎君,我把自己喜欢的样子雕刻下来,每天默默祈祷这样的人出现。在我遇到戚先生的那一天,我看着他低下头看我的脸,还以为是我梦里的那个人真的出现了。”
虽然年纪差的有点多,但是我想絮儿对戚先生的仰慕并非玩笑,也想起戚先生当时的那句“如有来世......”他看絮儿的眼神总是比看我时温柔,或许在他的心里,也曾经珍惜过,这个纯真的小女孩。
尽管絮儿主动和我说了话,但我知道她现在的心情仍然不好,却又有种莫名的冲动,想趁着这个被大雨冲刷的夜晚,挖一挖彼此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