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卷风起,斗转星移。
船舱正厢,白日里那管事正口若悬河地说着故事。
别的暂且不提,这管事表面看上去方正木讷,可一开口,就知道他大约很爱看戏。
“谁知那赵家姑娘案板一拍,惊得那船老大浑身哆嗦,再诈他要提小矮子审讯,船老大心下一慌,一五一十全吐出口来之后一问,谁曾知原与那船老大接洽之人是两个蔫儿坏的婆子,二百两银子就要买那赵家姑娘活生生一条人命,哎唷那喂,这可如何是好!”
管事手一抄,将檀生白日里诈船老大的场景表演得惟妙惟肖。
坐在管事跟前的共有四人,平阳县主头戴抹额,面红发润翁笺拢着一只白绒貂毛袖笼子靠在平阳县主身边,下列左右分坐二人,左侧之人高鼻宽额,面貌俊秀,英气勃勃,右侧那人玉树兰芝,白面浓眉。
这二人分别是平阳县主嫡亲长孙,翁佼与长女翁照之子,许仪之。
翁佼见那管事唱作俱佳,默默别过眼,不忍直视。
再一看,自家祖母与自家妹子一个傻得呵呵笑,一个看得不转睛,便当即深吸一口气。
翁家的男人都太靠谱了,他爷爷前朝后宅一把抓毫不含糊,他爹明说不爱年轻美人儿,守着他娘就能过一辈子。故而,翁家的女人们实在是很单纯可爱。
换言之,翁家的女人在内宅斗争的戏码里决计活不到第二出。
翁佼摇摇头,凑过脸去,对自家表弟许仪之轻声说道,“这位赵姑娘不简单。”
许仪之轻哼一声,示意他继续。
翁佼再道,“诸葛唱空城,是在跟司马懿玩心理战。这赵姑娘小小年纪,和那老油子艄公也玩了场心理战今儿早晨那场戏不过就是个赌字,赌谁先沉不住气,那船老大被逼得心浮气躁,搭了赵姑娘的话茬就是个输字。你说这小姑娘简单不简单?”
京师老爷们儿说话像说书,痞里痞气的。
许仪之笑一声,“那赵姑娘若要是简单了,怕是回去了,也活不了。”
两个婆子雇凶杀人,这摆明了是内宅手段,有人不想让那赵姑娘回江西。
而这个人,多半是赵家人。
只有赵家人知道她乘哪艘船,也只有赵家人和这小姑娘有直接联系。
许仪之眯了眯眼,狭长的凤眼很惑人,他猜不透。
一个无父无母的小姑娘,关系简单,没有血海深仇,就算有些聪明,也不会在内宅中掀起太大波澜。
家里人,家里的女人要杀她?
为什么?
为了什么?
檀生抱膝坐在床榻上,也在思索同样的问题。
两个婆子二百两银子赵夫人前脚请艄公跑船后脚就有人付钱杀人这大约是赵家的女人干的事。为什么想致她于死地?
“阿俏。”官妈妈半坐在檀生身后,拿干帕子细细擦,檀生才洗了头发,发梢湿漉漉的。
檀生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
官妈妈难得放低了声音,“无论是编的、骗的、算的。妈妈都说是在广阳府时,阿俏得了云游老道的提点,才会算命的,好不好?”
檀生没反应过来。
“妈妈是卖豆腐的,没啥见识。阿俏却聪明,以后妈妈只求不给阿俏添麻烦。”官妈妈声音越说越低,“以前只觉得江西好,不愁吃穿,凡事都有显二爷张罗,亏不着姑娘如今,姑娘还没到江西呢,这就有人要杀要砍了”
檀生把下巴放在膝盖上,眼睛直勾勾地瞅着桌子上那盏油灯,心里软软的。
“阿俏要靠算命搏出一条路来,妈妈给你殿后,好不好?”官妈妈动作轻柔给檀生擦头发,看这小姑娘缎子一般的乌青头发,鼻头陡然发塞,“妈妈什么也不求,只求阿俏好好的,也不用嫁多好的人家,只要待你好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