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仪之低头敛眉,见自己长袍上沾染了几片灌木叶子,再看袍子边角被雨水浸得湿湿的,又想起翁佼那个白痴托他爬墙时极有规律的鼓劲声儿,“加油!小杏花!加油!一二一!一二一!”
这墙就比他高半个头,嚷这么大声,是怕没人听到对吗?
翁佼真是有一种微妙的让人愉悦的智障气质。
许仪之抬头看小姑娘异常冷静地站得离他两米远,气质清冷,面容沉静,眉眼很美,就算如今还没有长开,也算得上他见过的最美的姑娘。
没有之一。
就算是放在偌大的京师里,也无人能出其右。
一个名声旺盛、面容绝艳、气质独特却无背景、无权势、无依无靠的小姑娘究竟会引起多少觊觎,她到底清不清楚?
许仪之莫名恼怒今早檀生出的那风头。
“赵姑娘先算翁太夫人卧病在床,再算江西天降异象,今日又口出预言,如此深谙玄黄之道,或许早已算出其中缘由了吧?”
檀生有点想翻白眼。
所以您夜半三更,辛辛苦苦地翻墙静候只是为了怼她玩吗??
把她的家底摸得这么透,只是为了逗她玩吗?
那您可真是位难得的神经病啊。
公子哥儿的世界,她不懂。
檀生真心觉得这位姓许的公子,大概头脑不太好使,兼之她是被前生袁修那桩事给弄怕了那日庙会,她戴着帷帽,谨言慎行,恪守戒律。那袁修不过隔着乌纱瞅了眼她的侧面,便大闹非卿不娶。这世间众人说起袁修是风流才子,说起她便啧啧两声,说她有意勾引,说她许是滋味甚好才让永宁侯世子一见难忘,一副玩乐取笑的随意口吻
这世道,对女子多有艰难。
檀生也恼了,冷言冷语,“医者尚且不自医,通易坤之人一不测自身,二不测家人,三不测天命,四不测小人。小女一介女流,不过误打误撞说了些大实话,哪有本事自勘运道?如小女真有这本事,今日必定不出这趟门,不透这股风!”
自然也就遇不到你这神经病!
檀生一拂袖,抬脚就走。
这丫头性子怎么这么烈!
许仪之心头莫名发慌,沉声张口,“是因为他们都死了。”
檀生缓缓停下步子,侧了半个身子,脸上看不清喜怒。
许仪之语声方慢慢放缓,“令堂娘家,白家原是广阳府固县的木商,固县出檀木,白家的木材生意并不算大,可也算富足。”
原来白家并不是庄户人家
赵家发迹前不过只是青云村的乡绅之家,还是后来才搬到广阳府县镇上去的,半斤对八两,赵老夫人谁瞧不起谁呢?
檀生蹙眉,“广阳府不过万余人,为何我从未听过白家的名头?”
“因为白家突逢剧变,”许仪之眼见小姑娘没有要走的迹象了,心头默默舒了口气,“建昭元年七月,恰逢圣上寿诞,圣上登基尚不足一年,九州十七省均卯足了劲头要大干一场。正逢此时,白家在河中捞出一截长九尺,宽九尺的阴沉木。阴沉木难得,九九归一、分量十足的阴沉木更是难得,这个风声一出,当时的四川布政使闵恪当即将此树确定为献给圣上的寿诞礼。白家临危受命,召集匠人连夜雕琢出一座很是精巧的盘龙东升木雕”
阴沉木在四川称为乌木,万年不朽,不惧虫蛀,不怕腐朽,且有“纵有珠宝一箱,不如乌木一方”的名声,而长九尺、宽九尺的阴沉木更是百年一见。
如果白家成了事,在广阳府乃至四川省,白家的地位几十年都会固若金汤。
可事实并非如此。
檀生轻声道,“然后呢?”
许仪之继续说下去,“白家如期上交木雕,闵恪也如愿奉上了一座艳惊四座的寿诞礼。可木雕承到司礼监掌眼时,司礼发现木雕不知何时裂成了两半,再上报圣人,圣人大怒,将闵恪的官职一撸到底,白家男丁满门抄斩,女眷没入贱籍,只有出嫁女幸免于难。”
檀生胸腔中气血翻涌,突觉眼眶一热,檀生别过眼去,让眼角的酸涩赶紧隐藏到黑暗中去。
“白家的女眷都很有骨气,在男丁抄斩的同一天,全部选择了自缢而亡。”许仪之不自觉地轻柔了语调,“圣上忌讳断木,下了封口令,这件事很快就被淹没了,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历朝历代,这种事不算少,天子一怒,伏尸千里。白家上上下下几十口人命,在上位者的眼里不过砂砾,不过蝼蚁,不过微尘。”
很沉重的一段往事。
檀生这才认真地看向许公子,诚然他是一名公子哥,诚然他也是一名很漂亮的十**岁的公子哥,可他来同她说起这段往事意欲何为?
“白家只有出了嫁的姑娘活了下来,”许仪之继续说道,“其中白八姑娘,白继贞,也就是你的母亲,还活着,并于翌年元月生下了赵姑娘您,紧跟着赵家就搬离了乡镇,住到了广阳府里。”
八姑娘
檀生猛然抬头,微微眯眼,张口发问,“可还有一位九姑娘?”
许仪之看向檀生,突然觉得口舌发苦,不知该如何作答。
实话实说,一个男人对女人的好奇,嗯,首先,肯定是因为容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