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

“咳咳，让父，吕子齐何时才能到京城啊。”刘宏面色潮红，咳了几声，颤抖地双手竟然抓不住玉玺，用尽全身力气试了几次，“咣当”一声，玉玺掉在了地上。

刘宏苦笑一声，目光凌厉地看了看宫内的人。张让如何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慌忙跪下说道：“想来再有旬日，吕子齐便可入京面圣。”说罢，悄悄将玉玺捡起，放在了桌子上。

刘宏双目紧闭，缓缓说道：“殿内这些小黄门和宫女，都杀了吧。”

张让手微微一抖，深深地爬伏在地上，说道：“奴才遵命。”

“咳咳，让父，朕怕是时日无多了。今后协儿就交给你了，你要像当初保护朕一样，好好照看他。若有逆贼逼宫，可去寻吕天。”

刘宏双目无神，陷入了沉思。当初汉桓帝无子，太后窦妙临朝问政，与其父窦武等商议，最终选择了自己继承大统。

偌大一个大汉朝皇帝之位，就这么落在了身为解渎亭侯的自己头上。

“呵呵，本以为自己能像太祖父章帝振兴汉室，扬名域外……”

当时守光禄大夫刘儵、奉车都尉曹节等人前往河间郡迎接自己登基。现在想想，他们当时看自己的目光，那是怜悯？亦或是同情？

刚到洛阳，现实就让刘宏认清了自己。窦太后把持朝政，窦武夜宿皇宫，就连窦家十八岁的嫡孙都可以随意呵斥自己。

“刘宏，若不是我姑姑和我爷爷，你这辈子都没可能当上皇帝。姑姑说了，等过几年，就让我当皇帝。”窦辅嚣张跋扈的话如今回想起来恍若隔世，窦辅？

刘宏冷笑一声，怕是早就尸骨无存了罢。

刘宏看了张让一眼，眼神和缓起来，当初窦武指使尚书令尹勋等弹劾并逮捕黄门令魏彪，为进一步弹劾宦官罗列罪名。

天可怜见，尹勋秘密写给窦武的奏章被长乐宫五官史朱瑀获得，事情泄露。

朱瑀将此事通知宦官王甫、曹节等人，众宦官歃血为盟，当晚发动政变。至次日清晨，宦官取得政变全面胜利，窦武、陈蕃等人均被灭族。

人人都说自己亲信宦官，但谁又能知道，在那个外戚和宦官为了自己的权利大打出手的夜晚，自己是多么的无助，若不是当时还是小太监的张让和赵忠拼死保护，怕是自己活不过那个夜晚。

清流？世家？刘宏嗤笑一声，那是些什么东西？

忽明忽暗的灯火有些诡异，刘宏抬头一看，却是张让在拨弄灯芯，刘宏叹息一声，说道：“让父，若日后有逆贼乱党，便带着协儿去找吕天。他出身寒门，只有依附皇室才能保证自己荣华，世家是不会接受一个平民站在自己头上的。”

张让略微停了一下，躬身道：“奴才知道了。”

刘宏笑了笑，说道：“下去吧，朕有些乏了。”

忽明忽暗的灯火照耀着刘宏沧桑的脸庞，他才到而立之年，鬓边便有了白发。

恍惚间，又回到了当初，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那时的自己，刚刚诛灭了窦家，窦太后移居别苑，终日吃斋念佛。

当时的自己意气风发，大权在握，却在遇到她的时候整颗心都沦陷了……

建宁三年（170年），执金吾宋酆之宋氏选入掖庭，受封为贵人。

建宁四年（171年）七月，宋氏被立为皇后。

“陛下，妾身死的好惨！”

一道清冷的声音惊醒了刘宏，刘宏看着眼前熟悉的人，面色苍白。

“咳咳，你还是来找我了。这些年你还好么？”

那白衣女子并不答话，身后走出了一位身穿龙袍的男人，刘宏慌忙跪倒在地，说道：“儿臣拜见父皇。”

刘志冷冷的看着趴伏在地上的刘宏，愤怒地说道：“逆子！宋皇后有什么罪过，而你却听信小人，重用邪孽之徒，让他们断送了她的性命？

渤海王刘悝既然已经自行贬降，却又受诛杀。今日宋氏和刘悝到天上自诉冤屈，天帝动怒，你罪责难逃。不日就要上天受审，你早做准备吧！”

刘宏浑身颤抖着，缓缓地站起身来，沉声说道：“父皇，儿臣并不怕死，只是当今天下乱象丛生，汉室天下不能断在儿臣手中……”

刘志摆了摆手，说道：“朕已知晓。”

那清冷丽人上前一步，看着刘宏双目，冷声道：“你既然不爱我，又为何立我为后？

后宫中受宠爱的嫔妃那么多，共同联合来诬陷和诋毁我，你听之任之，不管不顾。

当初，中常侍王甫嚣张跋扈，擅杀皇亲，枉杀渤海王刘悝及其王妃宋氏，宋氏乃是我的姑母。

王甫唯恐我会怨恨他，便与太中大夫程阿一起编造谎言陷害我，说我用巫蛊的办法诅咒别人。

呵！你明知道我没有做这些事，却仍然下诏收回我的玺绶，废黜皇后之位，并将我打入冷宫。

连我的父亲宋酆和兄弟都受到牵连，下狱之后惨遭毒打，受尽百般屈辱之后被诛杀，连死都背负着谋反的罪名。

刘宏，你好狠的心！

所幸那些在宫内供职的常侍、小黄门，都怜悯我无辜受冤，一起凑了钱物，收殓埋葬我和我的父亲、兄弟，归葬在旧茔地皋门亭，才得以入土为安。”

刘宏轻敛眼眸，缓缓说道：“朕富有四海，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朕想要的，谁都夺不走，谁都不可以拒绝。”刘宏盯着眼前的清冷丽人，说道：“也包括你。”

“万年，她还好吗？”

白衣女子的话让刘宏一阵恍惚，是了，刘晓，自己唯一的女儿，大汉朝唯一的长公主，自从宋皇后死后，她便很少来看自己。

曾经的小姑娘用冰冷的眼神看着自己，转身离开，十数年里，自己也没有关注她，真是一个不合格的父亲啊！

刘宏苦笑一声，说道：“万年？还好吧。”

白衣女子低下了头，说道：“万年如今已经十五岁了。

若有机会，让她自己挑选夫婿，切莫后悔。我，不想让她和我一样。”

刘宏点了点头，正要说些什么，突然感觉大殿摇晃了起来，眼前丽人仿佛在微笑，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陛下，妾身告退。”

刘宏猛地坐起身来，后背早已大汗淋漓。摸了一下满是汗水的额头，隐约听到屋外有响动，定了定神，喝问道：“何人在外面？”

“陛下，是我，许永。”

刘宏舒了一口气，说道：“进来吧。”

“诺。”

许永是羽林左监，素来忠诚，刘宏静了静，将梦中之事告诉了许永，沉声问道：“此梦有什么征兆？吉祥不吉祥？可以消除不祥吗？”

许永沉思片刻，缓缓说道：“宋皇后以母仪亲临天下，历年已久，四海之内都蒙受她的教化，从来没有听说有什么过失和恶声。

而陛下偏听谗毁嫉妒的言辞，使她蒙受无辜之罪，身遭诛戮，祸连家族，所有臣妾，都为抱怨痛惜。

渤海王刘悝是先帝同母胞弟，处理封国之事和作为藩属侍奉朝廷，不曾有过错误。

而陛下没有经过验证审察，就加罪诛杀。

先朝前晋侯梦见大厉鬼，披长发数尺，长达地面，这是因晋侯杀了厉鬼的祖先。

天地之间的道义是非常明白清楚的，鬼神是难以欺骗的，应当一并改葬，以使冤魂得到安息。

陛下不妨令因宋皇后而流放的亲族返回原籍，恢复渤海王的封爵，来消去因此而遭致的祸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