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哈哈，真是太好啦，来，我给几位倒酒。”

新丰酒起源汉高祖，原产长安新丰，是王严与郑游穹最爱的酒，其香味甚至含北彻花境地，色呈翠绿，清亮净美，入口香醇，酒味浓郁，自古以来，无数文人骚客为其痴狂，有着“心断新丰酒，销愁斗几千”的美誉。

酒满杯中，陈元单独敬了三人，以表崇敬与恩情，见几人开怀大笑，自己也是打心底里感到高兴非常。

郑游穹见陈元酒量惊人，厨艺尚佳，在交谈中越发觉得其并不是初次相遇时那个溜须拍马十分厉害的伙计，于是便起了好奇心，对着陈元问道：“陈兄，你是泉州本地人吗？”

陈元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并无半点防备，答道：“回郑大侠，小人并非泉州人，小人出身福州乡间，偶然得了阁主赏识，这才去了泉州。”

郑游穹没有再说话，只是双眼好奇地直直地看着陈元，王严王颍也是一样，陈元见此，明白三人求知欲已起，于是便将自己的经历细细道来。

“小人原来只是福州乡间一佃农，家境贫寒，每天都只是为地主耕田，那时我也还差一年才有二十，按常理来说，我这样的一个小人物应该是不会惹上什么大事，正好家父又粗通拳脚，我也就学了几招，干完活了就练，

正巧不巧，那日练武被地主家小儿子撞见，他非要跟我比划，我那年涉世不深，就答应了他，没成想那小子也太不成器，我就照着老父教的拳法打了一套没完，他就趴在地上认输了，我本以为这件事算不上什么，结果第二天地主就找上门来，将我们家逐了出去，家母本来就早亡，没了地种，父亲心中窝火，又不想责备我，几日后就去了，

我心头又苦又怒，就想上门去讨个说法，这地主老财实在可恨，不但见我一面都不肯，还派出好几个走狗把我摁在地上殴打，我不住地求饶，不住地求饶，我感觉自己已经要被打死了，五脏六腑都被打破了，他们还不停手，甚至还放声大笑，放声大笑！你们懂吗，他们把打我当成是他们杂鱼生命里的一种消遣！”说到这里，陈元眼中恨意尽显，颈上青筋暴起，脸上也是憋的赤红，死死地捏住酒杯，憎怨的泪水悄然流下。

郑游穹见陈元快要失控，伸出手去像上一次一样安抚：“陈兄。”

陈元缓过神来，擦了擦眼泪，说道：“丢人丢人，怎么在几位面前失态了。”几人只是笑笑，示意无妨，陈元便继续讲述道：

“把我打的半死不活了，他们就把我丢在乡间道上，想让野狗野狼将我叼了去，也是这个时候，萧阁主驾着马车路过，看我可怜，把我救活了，当时阁主还不是如今的飞黄腾达，急缺人手，我为了报恩也是为了混口饭吃，就留在了阁主身边。”

听到这里，郑游穹几人也是明白了陈元的身世，长叹口气对其深表同情。又是一杯酒下肚，陈元没有停下的打算，就继续说道：

“一开始我只是跟在阁主身后打打杂，下点苦力，后有一次阁主应酬的酒宴上，我看见阁主喝酒太过吃力，便上前去为阁主挡酒，也不知怎么回事，我连喝了数杯，居然仍是清醒的很，

从此阁主只要有酒席就带上我，我也就一杯一杯往嘴里面灌，也是那些日子里见了世面，学会了我这辈子最讨厌的拍马屁的功夫，每次喝完酒第二天早晨，我都是被剧烈的头痛逼醒，有段时间我看着水盆里面自己的倒影，就越发觉得恶心，就越发不知道自己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但是萧阁主救命，知遇之恩，我永远不能忘怀，因此在迎海阁建成后，就当上了总管，帮助阁主处理一系列琐事，就到了今天了，这么几年下来，积劳成疾，我二十出头的年纪却长成了四十岁的面孔。”

听了这话，几人都是大吃一惊，心想眼前这个看上去近乎四十多岁的壮汉居然才是二十出头的青年汉子，甚至和王颍差不多岁数。

陈元低下头去，双手掩面，叹息与抽泣不断。他和多少平凡的二十岁之人一样，明明胸怀凌云壮志，明明可以在大千世界肆意闯荡，不计较后果，不计较得失，却最终拜倒在金钱与生活之下，被逼得变成自己讨厌的那个样子，最后庸庸碌碌度过平凡的一辈子，没人记住，没人怀念，被地下黄土给遗忘。

没等来郑游穹的细心宽慰，王严已是开口，对陈元的称呼也变：“陈兄弟，把头抬起来，堂堂七尺男儿，就该把头昂扬，把胸膛挺起，怎能低头？”说着说着站起身来。

“大哥你坐下，喝醉了吗？”王颍略有些嫌弃地说道。

陈元听后抬起头来，看着英姿飒爽的王严，见得后者豪迈的笑脸，与当日离去泉州时全然不同，心中甚是不解。

王严回自家妹妹：“醉或不醉又是如何？”又对着陈元道：“你不喜欢喝酒，那就不喝，你不想溜须拍马，那就不拍，你才什么年岁？怎能被这些东西捆住手脚？”

“可，可我又没什么才干，只会这些小活，心中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志向，那，”

没有等陈元说完，王严又以醉醺醺的口气讲到：“这新丰酒如此之好，你却不喝，真是可惜，可惜。”

陈元被搞得一头雾水，又听王严吟起诗来：

“新丰美酒斗十千，咸阳游侠多少年。

相逢意气为君饮，系马高楼垂柳边。

出身仕汉羽林郎，初随骠骑战渔阳。

孰知不向边庭苦，纵死犹闻侠骨香。

一身能擘两雕弧，虏骑千重只似无。

偏坐金鞍调白羽，纷纷射杀五单于。

汉家君臣欢宴终，高议云台论战功。

天子临轩赐侯印，将军佩出明光宫。”

这诗乃是唐代摩诘居士王维早年所著，其名为《少年行》，严格的来说，这实际上是四首诗，每一首都写的是壮志儿郎，豪迈游侠英姿勃发之态。王严将其合颂，更是磅礴大气，慷慨激昂。

诗入人耳，诗入人心，再加以王严雄浑遒劲的吟唱，陈元虽未完全听懂，但也是心头一阵澎湃。

王严对着陈元道：“天下千万好男儿，先不论会武还是会文，难有一人不图报国，无一人不该想着护家民保妻儿，你说自己无才，你知恩图报，我偏觉得可塑，你说自己无志，瞧见你在风浪来时的应对，就觉得你有将才风范，

像我两兄弟，以行侠仗义为报国，萧山雨，以仗义疏财为报国，你我也许不再少年，但也应永怀少年之志，

你身怀奇遇，一身正气，行事有方，怎可能甘于此境？那却不如身披战甲，策马疆场，握红缨，挽月弓，一展豪情，就算当今朝政不堪入目，就算帝上忙于党争，又有何妨？只消你浩气长存，心无所惧，能建功立业是最好，就算是战死沙场，也是流芳百世，总比庸碌一生来的强了千倍万倍，不是吗！？”

这番话一出，郑游穹王颍两人对这位大哥的佩服油然而生，而陈元更是觉得五雷轰顶，茅塞顿开，年幼时他的父亲就对他说过，家里不可能供他读私塾，若是他不想一辈子种田，边疆也是个不错的去处，打那时候开始，他就对军旅生活有了憧憬与遐想，只是后来发生的种种，让这个念头给消散于光阴之中。

陈元看着雄姿英发的王严，只觉他的形象是如此高大，如果说萧山雨于他有知遇之恩，郑游穹对他有救命之恩，那王严这番话则是有着再造之德。

他双腿不自觉地站了起来，郑游穹与王颍看见这般阵仗也是不再坐着，只见陈元高举酒杯，嘴上却不知该说些什么，郑游穹也举起酒杯，顺势道：“敬千古英雄，敬有志男儿！”

“敬千古英雄，敬有志男儿！”几人同时致辞道。

......

出海第三日丑时，酒宴结束有了一个时辰，王严三人也已熟睡，陈元一人在甲板上眺望着大海，思考着今后该是何去何从，突然一个念头闪过，眼中满是决绝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