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文太后过世后,庞泽罅便很少展露笑颜,他面上的很浅的褶皱,也只是因为自然的衰老。
文太后是庞泽罅一意孤行追封的,而开启帝后合葬在一处,子桑惠君了无牵挂便随开启皇帝去了,迄今为止在民间仍是帝后情深的佳话。
庞泽罅私心不愿将文太后葬入开启皇帝的妃园寝,前皇后又自觉德不配位,没为开启皇帝诞下继承人,却独占帝王恩宠数十年,便没有另建皇后陵,与开启皇帝同去了。
故而文太后也无法与前皇后合葬,庞泽罅也一直没有为文太后另修建陵寝。
而是将其以土掩埋在荣宣宫,在棺中放了灯心草、樟脑、石灰、香料等物防腐驱虫,虽没将棺材钉死,却也密不透风。
如今文太后已在荣宣宫停灵了将近四十年,荣宣宫闭宫,不允许外人再去打扰文太后的清净,只有一两个宫婢可以过去照料梅树。
也有人疑神疑鬼地声称在荣宣宫附近,见到了白裙鬼影,可庞泽罅年年去拜祭,也从没再见到故人。
物是人非。
“若有来世,我还能再见到你一面吗?”
“我终于无愧你的期盼,几十年来如履薄冰,唯一有愧于榆川溶,他毕竟是你的手足,我却……”
他伸出手来不顾礼数,以白绢拭去灵位上的灰尘,在瑞凤眼中却尽是落寞。
独自的呓语,注定得不到回应。
褪去了一切伪装之后,仅剩孤独不可言说。
“我已将夏氏她,厚葬在了皇后陵寝,那群大臣恐怕也料不到我如此决定,是为了顺理成章地与你合葬吧?”
“他们都不懂,我的执念,你曾说人生不过槐南一梦,那梦醒后又是什么呢?”
他很羡慕皇兄,能与心爱的人长相厮守,黄泉路上亦不必孤单而去。
庞泽罅缄默,想起在文太后所写的大明遗民话本,终章赫然写着:
只是情字难许,一世误了。
生死无人问,相忆两茫茫。
他何尝不是如此,一世误了,终究是一世误了,和不爱的人度过此生,虽也实现了他的抱负,可一生到头来,终归有意难平。
“夸我。我想听你夸我做得好,我这一生做了很多事,我想说给你听,文贵人。”
“好想,再见你一面。”
文化三十七年,庞泽罅身体状况越发不佳,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沉沉的梦中,他又见到了昔日故人,如此一来频频耽误了朝政,他便传位给太子,预先写好遗诏,成了太上皇。
他也传召过御医,不曾中毒,也检查不出什么病痛。
在庞泽罅生命的最后一天,他神智混沌不清,只觉得内心无比平静,旁人的言语也如听不真切了般,只是面色恢复好些。
如多年以前那样,容光焕发。
庞泽罅执意命人搀扶他又去往荣宣宫,拗不过他的执着,昌盛皇帝便派人去开棺了,只见文太后尸身未腐,只是满头白发如枯草般干燥,相比他印象中的更清癯了几分。
文太后仿佛下一秒便可以睁开眼般,与死前的模样相差无几。
他眼中有泪滚落,没有听进去旁人在说些什么,只迟钝地应了一声,庞泽罅便蹑手蹑脚地躺在文太后的尸身旁边,终于展露了人生最后一抹笑颜。
“封棺吧,换些新香料,这些香料的气味淡了。”
宫婢不敢定夺,连忙去通报昌盛皇帝,皇帝惊起,丢下奏折就赶往荣宣宫,可待昌盛赶到的之时,庞泽罅已了无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