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中众人将自己一路行来,每日起居,大小事务无不详详细细讲给欧阳听南,并仔细观察她神色变化,就见这女子,一双眼睛亮晶晶的,无端让人想起黑夜里猫眼,看不出什么情绪的变化,手指就在那茶杯上轻轻画着圈,听得十分仔细,不时问上一两句,途中都在什么地方停留,停了多久,买了些什么,问的尤其仔细。当听到东家规定行船途中,因怕生事,一路不许喝酒,大家只在云南沐王府休整期间喝过几回的时候,她更是就沐王府里发生的事情细细盘问了起来。
说起下蛊的手段,虽然千变万化,但是归根结底,不外乎吃喝、空气、亲身接触几个途径,只不过当中的媒介,花、鸟、鱼、虫……不一而足,虽说江湖中,说到用蛊,霜家是集大成者,但滇黔一带,少数民族众多,各族都有自己的本事,各类蛊毒自然不在少数。
欧阳听南用蛊大家,对那些船工们一番盘问,马上可以确定死者阿福并不是在大船上着的道,这让她一喜一愁:喜得是,暂时排除了船上有内奸下手的可能,愁的是,岸上的人做了详尽的安排说明敌方不但势大,一路掌握己方行踪,而且有高手助阵,此时已打算全力出手,要在短时间内让这船上的人一个不留。
要知道,若不是自己从尸体死状看出蹊跷,清除了蛊毒,后果真的不堪设想。这船工阿福所中的,是“千里追魂”蛊中的一种,利用的是各地特有物种互相制约或者引发,听名字就知道这是一种不会即刻发作,而是需要在人体潜伏一段时间,被特定物体引动才会发作的蛊。
根据欧阳听南的观察,从早在云南的时候蛊毒就被混在酒水里被他喝下,受气血滋养,却一直隐而不发,直到来到蜀地,遇到本地特有的绣球花粉,才被引动发作。那蛊虫此前一直静养,一旦发作生长奇快无比,本身体积倒是不大,只需一个时辰,就会从毛孔、口鼻等处爬出,并快速钻入船板缝隙,只需一夜时间,就可以在将至少三间底部仓房的船底侵蚀中空,而外表看不出异常,同时,一边侵蚀,这种蛊虫还会一边分泌一种水中大鱼很喜欢的黏液,类似于兴奋剂。
从时间来看,对方对船队的行程比较了解,蛊虫被滋养的差不多了,正好进入蜀地,想要在什么地方引动蛊毒,只需趁阿福上岸采买时,差人,捧着绣球花从阿福身边经过即可,再加上这阿福死状奇异,就算依琴雅集有手段,但是官府基础的调查必不可少,大船最快明天才能启程,经过一夜正好船板已经不牢靠,再行十余里就是水大浪急,暗礁丛生的老虎滩,对方肯定是想在那里下手,凭借船上蛊虫的分泌物,吸引大鱼水蛇等大型水底动物,撞穿船底,再用滚木或者火攻,这一船人,任你有通天手段,也得交代在这江心里。事后也查不出什么痕迹。这也是为什么欧阳听南坚持必须早早出发。
一夜的时间差,虽然对方一直在监视大船动静,但也肯定会打乱对方节奏。加上对方并不知道,船上有解蛊的高手,此消彼长之下,如果布置得当,说不定反而可以让对方吃个大亏,至不济,也能护下全船人性命。
欧阳听南把事情的头绪在心里又整理了一遍,就叫过守在门口的小厮让他去打听隔壁仓房马和他们与官府说的怎样了。不一会儿小厮折了回来,说县太爷和仵作还在勘验现场,马先生还在与县太爷的师爷说话。欧阳听南想了想,就叫小厮给马和带话,事情一完就到冰婳夫人处去。然后又转身嘱咐舱内诸人,不要乱走,官府一会儿可能还要问话,不要慌张,实话实说即可。然后看看门外,并没有人特别留意这边,就快步赶往了冰婳夫人仓房。
冰婳夫人看起来,并不如刚刚听到消息时紧张,她在室内慢慢地踱着步,忽然听到门口,有小丫头唤“小姐”,接着一阵推门的响动,看到是欧阳听南,她三两步走上前携了欧阳听南的手,将她带往内室坐下。
内室里,原本小蝶几个伺候茶水瓜果的丫头非常机敏,迅速地退出内室,还把舱门轻轻带上。一时间内室里轻悄悄的,欧阳听南只见冰婳夫人双耳不易觉察地动了一动,知道她是功聚双耳,在听仓房周围的动静。像她这样的武学高手,若有人埋伏偷听,必然瞒不过她。
冰婳夫人从容地亲自为欧阳听南续了一杯茶。欧阳听南早从船上诸般行事,知道对方是非常人,倒也并意外她的云淡风轻,加上自己也是个见惯风浪的,因此也不着急,轻轻啜了一口茶,才将自己的发现徐徐向冰婳夫人和盘托出。
当听到阿福在云南就已经中蛊,冰婳夫人蹙了蹙眉,而听到蛊虫会侵蚀船板,欧阳听南注意到,冰婳夫人双手交握在了一起……
欧阳听南语声清亮,逻辑清晰,边说边不动声色观察冰婳夫人,作为一个精研微表情的高手,她能捕捉到很多常人捕捉不到的信息,同时,她的心也一点点往下沉。
果然,这件事情比想象中复杂,此刻想来:依琴雅集要参加百花大会应该是真的,但是仅仅因为一个会首的竞争,对手就如此下大力气,布这样的一个局,却又不太可能。从对手这一路行事的隐秘程度,相信是不敢和依琴雅集硬碰硬,所以才想到下蛊的手段,务求不留任何把柄,而依琴雅集明知道有人跟踪打探,却也有恃无恐,应该也是背景深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