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官道上,十里坡。”殷戎墒那时还不是殷家的嫡孙,他只是一个在饥民里摸爬滚打求得裹腹的蝼蚁,名字是算命瞎子起的——咒生,生亦是苦,十八岁的咒生从狼口夺食,饿狠了老鼠也是美味,草根树皮熬一熬也能吃。
那是很多年前……
烈日炙烤着大地,进村的大道上满是且行且停的佝偻人影,咒生坐在高坡上,附近能吃的都被挖尽,目及之处都是被翻找过的黄土。
他嘴里啃着一块老鼠肉,这块肉比拇指头大不了多少,依旧被分成了两半,另外一半留下一顿吃,围坐在一旁的花胡子老秀才还在嘀嘀咕咕的念着皇帝没了,科举没了,变天了,往后没有奔头,百无一用是书生竟是一语成谶。
大家都不晓得他在念什么,蓬头垢面分不清男女的饥民,如无主孤魂一样在山坡上游荡,咒生环视聚在自己身边的人,大多是懒散汉子,要么就是想用他一身恶名吓走地痞流氓的老弱妇孺。
他们各怀心思,但年岁不好,涝一年旱灾一年又乱一年,大家不过是凑在一起而已,谈不上什么相互扶持,老秀才说大家都是苟活于世。
咒生觉得他们还不如狗呢。
“生哥,听说你以前遇到过狼,狼肉好吃不。”一个三十岁上下的柴瘦男人,破旧的褂子烂菜叶一样缠在身上,男人嘴里嚼着一块黑乎乎分不清是什么的东西,他冲咒生一笑露出一口黄牙,咒生冷漠的收起手里的老鼠肉,听到肉这个字,周围刨土的人纷纷像闻到肉味的野兽,两眼精光的盯过来。
饥肠辘辘的目光针一样扎咒生身上,他毫无惧色的拍掉腿上的草屑,哼笑道:“狼血更好喝,还是热的。”说完他不顾背后各异的眼光,起身去找水喝,不再理会这些人。
等他走远,方才问话的汉子又凑都老秀才身边:“老秀才,这事儿你知道,你来说说。”
“知道什么?”老秀才故作姿态端着架子,一双浑浊的眼睛瞅着黄牙,向他伸出枯枝一般的手来:“嘿嘿,老规矩。”
黄牙眼睛提溜一圈好似在算计,须臾,他从口袋里捏出一粒干豆子,重重按在老秀才掌心里,老秀才立刻攥紧五指把干豆子收进腰上的囊袋。
直到他把囊袋用破外衫盖好后,才摇头晃脑道:“我听之前出关的商人说过,咒生有一次得了重病,大家都怕极了,只能把人往山沟里丢,那山沟里都是野兽,好几个想进去打猎的都死在里面没回来。”
“有些大胆的猎户进去寻人,要么就见一堆白骨,要么就看到一群野兽蜂拥而上,龇牙咧嘴猛啃,眼前一片血淋淋,吓得进去的人魂不附体,出关的人想着祸害野兽也好过埋了,于是便把咒生丢进山沟。”
“那帮商人本以为丢了个包袱能快些出关,谁知道命不好,才走了百来里,又遇到衙门在赶人,于是只能冒险从山沟绕远路过关。官兵追得紧啊,经商的几人索性把心一横抹黑也敢往山林闯,哎呀,这活人一进沟,野狼嗅到了人味儿嗷嗷的叫,经商的几人吓得魂不附体,可没办法呀,回去要充军,还不如放手一搏。”
老秀才缓了口气继续道:“经商的人走了许久,渐渐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他们吓得浑身哆嗦,可路已经走了一半,断然没有再返回去的道理,所有人只能硬着头皮握紧手里的棍子继续往前走。”
听到此处,黄牙不满拖沓地催促道:“赶紧讲咒生,别磨磨唧唧骗我一粒豆子,小心我揍你。”
“就要讲了,别催。”老秀才愠怒道:“他们走了百来步,手里的火把烧到一半,这回不止是浓到让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有牙齿咔嚓咔嚓撕咬和吞咽的声音,听得人浑身发毛。”老秀才嗑动两排牙齿,发出咯咯咯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