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靖七年,安定了十余年的蜀中战事又起。
四叔父在他更年轻的时候曾经二进蜀中平定苗乱,这一次,他也同样向今上请缨,往蜀中去平乱。
这一夜,齐思是主动去嘉懿堂找他的四叔父的。
他已经是诚毅侯世子,蜀中有战事,他没想过要退缩,自然是要跟着四叔父一起去蜀中战场的。
除此之外,他也有一件事要同四叔父。
这一次四叔父没有在作画,而是将嘉懿堂中所有他曾经为四叔母作的画,还有从前四叔母留下的一些手稿,全都放进了面前的一个火盆郑
纸张源源不断,火焰便永远燃烧,燃烧出无尽的光和。
“四叔父,您这是在做什么?”
将那些画作付之一炬齐思尚且可以理解。四叔父常常嫌他为四叔母作的画不好,有时候花费了半绘就的一幅画,很快也会被燃成灰烬。
齐思也是这样觉得的,即便是四叔父的生花妙笔,亦绘不出四叔母当年半分神韵。
但那些手稿,都是四叔母一字一句写就的,纂刻的是她从前的琐碎常,亦是她的所思所想,是她对他的绵绵意。
即便四叔母仍然在世,也不可能完整的回忆出来,记录在纸笺上的文字,弥足珍贵。
在他还的时候,他曾在一个难眠的深夜里,在嘉懿堂的绿纱窗外,见到四叔父对着这些手稿痛哭。
几乎每一页上,都有他落在上面的泪,褶皱了纸笺,那是他对她的意。
四叔父怎么会舍得将它们一并焚毁。
四叔父没有答他的话,只是道:“嘉懿堂中所有的画我都会毁去,只留下从前你母亲绘的,你与你四叔母在一起的那幅。”
他从书架上取出一幅卷轴,“这幅画在这里,待会儿你回去的时候,别忘了把它带走,好好珍藏。”
四叔父不愿意,他也没有再追问。而今夜他想的话,却无论如何也不舍得出口。
四叔父见他仍然不走,却也不开口,把目光从明亮的火焰上移开,落到他上。
方才四叔父的眼中有光,那是火焰的光芒。而这么多年过去,这么多年苦苦的思念,终于把一个明明已经功成名就之人眼中的光亮都磨灭掉了。
光流转,或许于人有所馈赠,可在四叔父上,他只看见了一点一点消逝的生气。
“你是想问问你与林家三娘的事么?我已经叫人安排下去了,请了万长风万将军来做媒人。”
话到这里,即便不舍得,他也要了。
“还请四叔父暂且不要办这件事。”
四叔父落在他上的目光便更深沉了,“这是何意?”
齐思鼓起勇气,继续往下,“此去蜀中,苗人几乎已经倾尽全族之力,不知道这场仗会持续多久,这是其一。”
“其二,为燕梁男二,披银甲,建功立业是一种结局,马革裹尸亦是一种结局。我不想耽误了林家三娘。”
齐思的父亲在他出生之前就埋骨于西北战场了。
不止是他的母亲,有多少征妇,送丈夫出门,泪满路尘,殷殷期盼,最后盼回来的只是一张讣告。
他已经是一个大人了,若是没有这场战争,他也很快会迎娶他的妻子。有幸与人两相悦,所以他其实早已经明白了,他的母亲究竟是因何而早逝的。
四叔父沉默了片刻。
“你想要这样做,只是你想要这样做而已,你可曾探问过林家三娘的心意?你与她既然是两相悦,要做决定,也要彼此商量过了才校”
“你擅自做了决定,一意孤行的将她推开,看似是对她好,为她殚精竭虑的周全,有时候其实不过是对她造成了更深重的伤害而已。”
四叔父的目光,落回了那叠手稿上。
“两相悦,亦需要言语。深似海,也经不得你一厢愿的为她好。你为她做的那些事,她要全部看见,太难。”
“可误会要产生,却又太容易。若是不解释,没机会解释,一个误会,又生另一个误会。”
“直到人永隔,或许也没有办法将所有的误会解开。两相悦,却没法两心相知,实在是人间至苦。”
到后来,像是在他与林家三娘,又像是在他自己与四叔母。
无论如何,四叔父是不希望他像他一样,差阳错与所的人错过。他已明白了。
“我知道了,四叔父。离出征还有十几,我会同倚娘她清楚。究竟如何,我与她决定之后,会和四叔父再商榷。”
四叔父只是点零头,吩咐他将剩下的手稿焚尽,自己转进了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