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下意识地不想去探究自己究竟是在惋惜什么，又是在失落什么。

他告诉自己，现在的阿皎只是个孩子，就算不在故土也不会那么难过，她是个孩子，她应该会像孩童时期那样，喜欢玩，喜欢新鲜的东西，他只要当她是个真正的孩子，给她她想要的东西就可以了吧？

何皎嘻嘻笑着，当真兴高采烈地伸出手想要够那月亮。

可是怎么够都够不到，白皙修长的手指在空中空空地一抓，在夜空的映衬下，手指的色泽近乎剔透，白的耀目。

眼见够不到月亮，何皎立马孩子气地皱了皱眉。

一直站在桃花树下的沈熹忽然觉得一阵心悸，他蓦地转身，乌发与浅紫色的衣衫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纷纷扬扬的花瓣落在了衣角。

眼前的一幕几乎让他忘记了呼吸：白衣乌发的少女整个人都白皙洁净得不可思议，她像是神落入凡尘的那一滴眼泪，至纯至净，没有一点的污秽和瑕疵。

而此时此刻，何皎半只脚已经踏出了高台，倘若不是被他拉住了一只手臂，她已然跌落了下去，就像是真正的泪水一样，被摔得四分五裂。

谁也不知道她是什么时候走到了高台边缘的，不论是沈熹还是沈衡，都在这一瞬间屏住了呼吸，沈衡的目光几乎是立刻牢牢地锁住了沈熹抓着何皎的那只手。

“掌珠！”这个少年君主终于在这一刻惊呼出声，失了体统仪态。

沈衡毫不迟疑地伸出手想要把何皎抱回来，却被何皎闪身躲过了，而沈衡伸出的手，就那么尴尬地停在了空中，收回也不是，再伸出去也不是。

反观另一边，沈熹的手依旧还是牢牢地抓着何皎纤细的手腕，从沈衡的角度看去，被皇叔攥在手心里的那白皙手腕瘦弱纤细得好像只要轻轻用力就会被折断。

沈衡脸上满是不敢置信，这位帝王已经很久没有体会到这样，有什么事情超出字掌控的感觉了，他觉得有点不舒服，继续往前走，离何皎越来越近：“掌珠，你怎么……”

人人都知道，临川王何皎以女子之身被封为异姓王之后，回到京城没有多长的日子便疯了，有时喝酒狎妓放荡不堪，有时却又纯真如孩童懵懵懂懂。

自那以后，沈衡每每将这个童年时的玩伴招来时，对方都是稀里糊涂的，要么是在大殿上放浪形骸，要么是痴痴傻傻口不能言，次数多了，沈衡也就不愿意再将她招来了，只要她衣食无忧，他便不再多过问。

但此刻，何皎的双眸清明无比，整个人半悬在空中，那双清冷冷的眸子直勾勾地冲着他看过来，裹挟着月光，其中流淌着溪水，就那么看着他，像是一眼就能将他整个看穿。

他有多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掌珠了？

沈衡自己都数不清了。

大概是从他登基以来，便很少看到过不再疯癫痴傻的她，更没有再撞入过这样的一双眸子同他们少年时那般，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清澈双眸。

“掌珠！”沈衡的声音里带着不加掩饰的喜意，他也丝毫不怀疑自己对此的欢喜。

不管他们经历了什么，她到底是他的儿时玩伴，是和他一起走过那些岁月的忠实旅伴，她的疯病好了，他当然也为此欢喜。

但那双直直注视着他的眸子却没有丝毫的动容，何皎依旧是那样清清冷冷地，不带任何感情地看着他。

沈衡嘴角的笑意疏忽便慢慢淡去，他眸中、脸上的欢喜也都变作了谨慎和怀疑，独属于帝王的怀疑。

“阿皎，你先站好，我们好好地说说。”他柔声细语地对何皎哄道。

何皎不摇头也不点头，更不答话。

他又喊她阿皎了。

曾几何时，对她来说，喊掌珠和阿皎的他几乎是两个他。

但现在她不在乎了，她早就已经不在乎了。

何皎反而转头看向沈熹，先是看了看他抓住她的那只手，接着又顺着那只手视线上移，落在了他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