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途何等之难？长生又有何欢？

陈道生仰面躺在琉璃瓦上，双手枕在脑后。

“赵大哥，我没遇见老师之前四海为家，在一处城镇遇到过一个老乞丐，他不持歌板，不去行乞，每日枯坐破庙之中，自有一群叫化徒子徒孙奉养，我与他同庙而宿一日一夜有所攀谈，知其不凡，顺便暗中打听，你猜怎么，原来城里年纪最大的人在小时候，就见到这老乞丐这幅样子。那城中百岁翁劝我不要接近，因为他的爷爷幼时也见过。”

“那一年我随老师行游至南疆勾连山，有大妖行术搬山，只是为了救下那即将坍塌的土崖下小村百姓。而后却遭山神镇压，夺了苦修千年的道行，老师说，妖属擅动山河，天道不容。可要是没有他，一村百人必定无一生还。”

“再说我那恩师，虽然为人跳脱，戏谑人间，但现在细细回味，竟然是世间杂术无一不通，无一不精，举止言谈，有大智慧。这本来已是奇事，离别之日我更是目睹其乘虹跨海，这在修士仙门之中，也算好神通了吧？可他为何相处数载，不肯和我提及修行之事，不愿传我修行术法，是不是也是想让我做个凡人，不愿让我惹得一身因果？”

“我一路西行万里，遇人遇事无数，也有不少能所谓一步登天，踏入仙门的机会，就连那化魔的邪修都想收我为弟子，可我就是走不出那一步。索性觉得现在随遇而安，温饱不愁，就算是接了这医馆，在城中救死扶伤一辈子，也没什么不好。”

赵曌闻言哈哈一笑，在屋脊上盘膝坐下来。

“先说第一件，那老叫化恰好我识得，复姓东阳，单名吕，是个散修，大炼气士！少有人知其境界，但师尊提及此人亦以兄相称，你一说我就知道是他。”

“此公性情豪爽，喜云游，爱管闲事，结下很多仇家，于是修到了养龙境，元气成湖之后干脆化身千百藏于俗世，以元神出游，好叫仇家无从寻觅其本体。因其修行之前就身处乞儿帮，所以大多化身乞丐，一边藏身，还顺手帮护天下徒子徒孙，你看到的应该是他其中一个身外化身。他能现身让你得见，与你攀谈，证明你入了他的眼！”

陈道生瞠目结舌，原来这老乞丐这么大来头！

“至于那南疆大妖，无论其所行是何动机，有何目的，搬动山河确实有违天道，山神出手镇压无可厚非，天道公平，自会给它有所补偿。”

“而那崖下百姓祖辈生存于此，忽然山崩土裂则必有缘故，要么大劫将至，天道示警，这样的话山神自会保其性命；要么就是其祖辈种下恶因，子孙代其受果，此世了结，牵连之人当有轮回福报。你师父一定明白，所以没有与你多说。”

陈道生咋闻密辛，实在超出自己的猜测之外，不由恍惚起来。

“啪！”赵曌用剑鞘敲了一下陈道生的头顶，“你这小子道心纯净，却痴傻透顶，你的视角在于凡俗，当然不能理解修行道门的行事所为，对天道伦常也无从觉察。如果你一朝踏入仙门，得以俯瞰尘世，自然有不同的想法。”

陈道生受了这一下，已经开始纷乱的思绪稍有了一些安定，但还是眉头紧皱，沉默不语。

“修者之心要如皓月当空，无私无念，纤毫毕现，更要如这金乌临世，光照世间，要有泽被万世的宏愿，也要有一往无前之勇气。我观你以凡俗之身而两者兼备，欠缺的只是一念而已！”

“斩去这凡尘一念，你眼前天地将为之一宽，斩不去，从此跌落红尘，了了此生！”

“你那恩师果真如你所言，那自当是世间异人，而且境界不低，如何不与你提及修行之事，你们师徒之间或是自有精妙，我不能多说。”

“道生，你的路我看不明，但莫要负了大道机缘……”

赵曌言罢，转身消失无踪，不知所向，只留下陈道生一人在高楼孓立，念念有词。

“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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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中很热闹，江姜换了一袭红衣，正与小云夔在嬉戏打闹，地面闹到屋顶，再到枝头，小兽疾如闪电，竟能跟得上女武者的步履，时不时还堪堪咬到裙角。利齿张合之际，忽地一旁闪现出胖滚滚的草参娃娃，一脚就将其蹬开，直气的小云夔毫毛炸立，喉中低吼。

无问与赵曌在石桌旁饮茶论道，互相印证一些修行见悟。忽地抬头道：“天色将晚，陈施主为何还不归来？”

赵曌低头泡茶，淡淡说道：“我今晨与他讲明大道所在，留他一人独处，希望他可以解开心结，此子资质貌似中上，但道心极佳，更有我看不透的所在，如果过不了自己那关，做一世凡人就可惜了。”

“想什么啊想了一天了，他又不是去闭关，你把他扔哪儿了？”江姜这边闹得够了，伸手揪了小云夔准备去给它洗个澡。

三人正说着话，院门推开，陈道生缓步走了进来，反手合上门扉。

“道生，你终于回来了，我菜都买好了，你再去帮姐姐做几道拿手好菜，你不知道中午我给他俩下的面，他们全吃光了，我都没吃饱！”

江姜高兴地说道。

陈道生与赵曌无问相互对视了一眼，一切均在不言最后，尤其是无问，虎目含泪，眼神里都写着：“随便做俩菜，救救小僧吧！”

陈道生拿起赵曌的杯子一饮而尽，咂咂嘴，又拿起茶壶咕咚咕咚牛饮一气。

“欸，这茶不是这么喝的！”赵曌急忙抢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