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一路沉着脸走进学堂,随便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了。先生昨日留了课业,今日要讲林首辅的《灵灯录》。他将书册取出,在桌案上翻开摆好,却一个字都读不进去。如此磨了一刻钟。今日小寒,冷风刺骨,可他坐在窗边却兀自觉得浑身燥热。
终于,辰正打钟,袁博士和沈青阮一前一后走了进来。他们本就是翰林院的同僚,常常一同说着话来上早课,大家也早已见怪不怪。可今日沈青阮一现身,原本嘈杂的学室立刻静了下来,接着就响起了无数窃窃私语之声。
沈青阮似是也怔了一下,但立即就恢复了一惯的淡漠。看他神情,大概也知道了太子被申饬一事,也大体能猜到众人口中议论的是什么。
凌萧心中闪过一丝不忍。
就在这时,忽然有一人急匆匆从外间跑了进来,对着先生一拱手,接着便闷头朝他这边跑了过来,一曲膝,跪坐到他身边的席位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凌萧转头一看,竟然是梁培。
梁培也在此时回头,见是他,愣了一下,接着抬眼看了眼四周,下意识就想起身。但坐都坐下了,再站起来未免忒过无礼,他便强忍住了冲动,对凌萧一点头,然后取出了书册。
那厢袁博士点了点人头,便开讲了。凌萧听了一会儿,忽然感觉到有人靠近。他一扭头,就见梁培悄悄探过身来,往他桌上瞧。
他用目光询问,梁培便指了指他桌上的书。凌萧微微皱眉,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梁培又把自己手里的书合起来,指了指扉页。凌萧这才明白过来,将书翻过来给他看了一眼。梁培一瞧见书名就愣了一下,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书,一巴掌拍在脑门上。
“世子,”他小心地凑过来,低声问道,“今日要讲什么?”
凌萧心下无语,在文章名目上轻轻敲了两下。梁培抻着脖子看了一眼,暗骂了一句,又小声恳求道:“我带错书了,世子可否将书借在下一观?”
凌萧将书本一合,随手掷了过去。梁培手忙脚乱地去接,却见那本册子“倏”的一下飞过来,轻轻巧巧地落在了他的书案上。
“好......好功夫!”他轻轻赞了一句,便打开了书页。
“我的天啊!”一翻开扉页,他登即瞠目结舌。只见短短一篇文章上,竟密密麻麻写满了批注,蝇头大的簪花小楷,如同绣娘手下的花样一般秀丽。
他不由抬头看了凌萧一眼,只见他脊背挺直,不苟言笑地望着前方,忙又垂下了头,从细密的小字里将正文挖出来,细细读了。
前面袁博士已经在讲解文案。《灵灯录》乃是当朝首辅林仕所著,内含小文数十篇,皆为抒怀唱感之作,故事虽简,篇幅虽短,却暗含玄理。林首辅幼时曾受教于东陵,后来又拜了明皓经为师,所以思想受东陵影响颇深。
这部书的书名也用了传自东陵的一个典故。
灵灯,在东陵的传说里,是人死后在黄泉路上提的一盏灯。人手一盏,只因地府昏暗,用以照亮前路。这盏灯由各人生前因果所化,大小明亮各不相同。有的巨大如花鼓灯,将前路照得白昼一般,是说此人生前行善积德,死后自有明灯为报。有的人却只得一支小小的黑烛,连火苗都是灰色的,只能照亮手掌大的一片地方。是说此人生前恶事做尽,是以黑烛为果,让他此生最后一段路都不得安宁。
与江国文化略有不同,东陵的地府里没有奈何桥,但也有一座差不多的,叫往生桥。这座桥险峻无比,桥面忽宽忽窄,还坑洼不平。桥下便是地狱十八殿,每一殿通向不同的往生。
此桥一路向上,直通天庭。通过全桥的人会在尽头看到一座金殿,里面是一株直插云霄的金铸灯树,每一根枝桠都托着一盏海灯。来人用自己的灵灯点亮一盏海灯,便可在尘世实现一个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