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萧翻了一会儿,始终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想了半晌才意识到,打从自己受伤回府,还没见过檀荇。他有些纳闷,便问大和道:“小少爷呢?这几日去书院了?”
“嗐,去什么书院啊?”大和道,“小少爷如今连睡觉都不敢黑着灯,大保更是一日十二个时辰形影不离,就连小少爷出恭,他都得在一旁站着。”
闻言,凌萧皱了皱眉:“还是为着段锦澜的事?”
“是啊,”大和也无奈道,“这都过了多久了,况且这事说到底也没牵扯到他身上,不知道小少爷怎么就怕成这样!”
凌萧也暗暗叹了口气,正思量着,忽然听到外面院子里传来脚步声。不出片刻,门上就轻轻扣了三下。大保的声音传来:“少爷醒了吗?小少爷想来看看。”
大和忙过去开门,檀荇便在大保的搀扶下挪了进来。一见凌萧醒了,正倚在床头看着他,他一把撇开大保,跌跌撞撞地朝他跑了过去。
“表兄,你可醒了!”他一屁股坐到凌萧的床沿上,抓着他放在被外的手,带着哭腔道,“这次真是吓死我了,真是吓死我了!”
凌萧一见他眼眶青黑,脚步虚浮,浑身瘦削的模样就皱起了眉,此时又听他连哭带颤,便轻轻挣开了他的手,道:“我没事,不用担心。倒是你,到底怎么回事?一个段锦澜,至于把你吓成这样?”
谁知,一听到这个名字,檀荇就像被烫了一下,浑身一颤,神经兮兮地道:“别别别,别提这个名字!表兄你知不知道,许世光也死了,也被人砍断手脚勒死了!那可是在刑部大牢啊!他们连刑部大牢都敢闯,还有什么不敢,还有什么不敢?”
刑部大牢又如何?凌萧不由腹诽,连宫里都进了刺客,段于风甚至连太子都敢杀......不过这些没必要再提,否则檀荇又不知要如何。
他捏了捏眉心,想了想,道:“皇室党争一向如此,你看到的不过是冰山一角,更多不为人知的还藏在幕后。国公府立于朝堂,你既是国公府的人,当然免不了要受些牵连。其实又何止你,夺嫡之争一起,满京官宦人家谁能独善其身?不过夺嫡两派也不会如疯狗一般乱咬人,所有阴谋都是利益权衡下的产物。凌府一向不涉党争,只是在旋涡外围而已,你何至于担忧至此?”
他甚少一口气说这么多话,此时是见檀荇实在不好,才多啰嗦了几句。
熟料,听了这话,檀荇哭得更厉害了:“只在外围就已经这样了,那若是被裹挟进去会怎样?赵扶就死在我眼前,血糊了半个厅堂。他可是侯府世子啊,说没就没了!紧接着我就下了狱,好容易出来,段......段......又死了,还是那般死法!他爹可是吏部尚书啊,宫里还有贵妃娘娘和庆王爷撑腰。若说这些都是我活该,是我自找的,那表兄你呢?不过是去逛个小灯会,就差点没了命。你可是国公府的世子啊!你们这样的身份尚且如此,那我呢?我算个什么?若是有人要搞我,我岂不是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一番话竟然问得凌萧哑口无言。他很想告诉檀荇,自己其实也是自找的,但思量了一下,还是道:“赵扶和段锦澜等人身死,正是因为他们的身份。你身份不显,此时倒是好事。”
闻言,檀荇没再说话,默默抽噎了好一会儿。凌萧知道自己这番安慰怕是起不到多大作用,但一时间也想不出更好的说辞。
果然,檀荇终于把气喘匀了,张口便道:“表兄,咱们回北境好不好?咱们不待在这儿了,这个破京城有什么好?咱们回鹰城吧,回去骑马游猎逮兔子,还像之前一样,一辈子舒舒服服的,何必来京城见这个世面?”
闻言,凌萧倒是一怔。恍惚间,他又想起了林首辅那篇《林狮驼立槛》。他想起檀荇初到京城时欢欣雀跃的模样,想起他在烟雨楼指着皇子近卫大骂的张狂,又看看眼前这个战战兢兢,身形消瘦的泪人,不过一年多的时间,竟是翻天覆地的巨变,心中不由感慨非常。
“阿荇,”他看着檀荇泪眼婆娑的脸,语重心长道,“勇敢一点。世事无常,北境也有凶悍如曹绣春之徒。面对他的长刀你尚且毫无惧意,如今却为何为这些别人家的打打杀杀怕成这样?”
听他这话,檀荇猛地一闭眼,眼泪便如断了线的珠子一般落了下来。他一咧嘴,含混不清地道:“面对曹绣春的时候我怎么不怕?我之所以看着胆大,是因为我身前有你啊!”
凌萧愣住了。
他定定地看了檀荇许久,看他抽噎地实在厉害,便伸手拍了拍他的肩,道:“你也不小了,身为男子当顶天立地,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别人身后。”顿了顿,他缓了缓语气,又道,“不过,你若执意要回北境,我也可以帮你说与外祖父,把你好生送回去便是。”
闻言,檀荇愣愣地看着他,连抽噎都忘了,半晌没说话。
凌萧见他如此,便道:“此事不急,你先回去考虑考虑,等考虑清楚了再答复我。”
听了这话,檀荇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大保过来搀扶,他便就着他的手站了起来。
二人走到门口,檀荇又回头看了凌萧一眼,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没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