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呆坐着的稚童突然抬起了头，波澜不惊的脸上猛然增添了几分狂热的欣喜：

“姐你回来了。”

走路还有些摇晃的凉云冰来到府门，看到傻笑的弟弟，醉酒迷离眼神柔和了几分，见他口水流淌了整个胸口，凉云冰也不嫌脏，很自然而然地直接伸手帮忙擦拭，轻声道：“傻兮儿，来，站起来给姐抱抱，地上多脏啊。”

少年一本正经站起身，凉云冰比划了一下个头，带着醉意笑道：“兮儿又长高了。”

少年一把环腰将姐姐抱起，徐凤年并不如何惊讶，胸口倒是被沾了不少口水，哈哈大笑道：“兮儿力气还是这么大。”

大将军站在原地，军旅半辈子杀人如麻的人屠竟有些眼眶湿润，悄悄撇过头。

姐弟两个一同回了房，凉亮立即命人端来早就精心准备好的餐点，光是端食盒的下人就有二三十位，陆续进屋，行云流水一般，在老神仙的善意提醒下大多是素食，少重口辛辣。

吃饱喝足，凉云冰来到府上最为人称道的紫云亭，自己提着一杆紫竹鱼竿，让弟弟提了几个绣墩，再让下人备好大长条茶几，奇珍异果佳肴一样不少，还特地让管家拣选了四五位正值豆蔻年华的美婢揉肩敲背好生伺候着，一副纨绔子弟的架子。

紫云亭，光看这名字就能听出几分含义，凉王府坐拥整座栖凤山，在原本有个湖的山腰再扩建一倍，意图扩湖为海，搭建亭台楼榭，最中高耸入云的九楼雄伟凉亭取名紫云，郡主凉云冰的爱好就是在一楼垂钓，楼内藏书万卷，珍本孤本无数，不乏失了传承的武学秘笈。

亭前一湖唤作东平湖。湖中有锦鲤万尾，随手洒下饵料，那便是万鲤朝天的奇景，连前些年来避暑的天子都啧啧称奇，当下便自叹不如了一句。

凉云冰躺在铺有华美蜀锦的木榻上，垂钓了一会儿，见弟弟又憨笑流口水了，伸手抹去。凉亮早已将龙象山老神仙要收兮兮为徒的事告诉了她，此时她揉着弟弟的脑袋，也不拐弯抹角，直接了当就说道：“别看了，龙象山那儿天更蓝，去那儿看去，早点学艺下山，给姐带一行囊的紫樱桃，听到没？”

贵为小王爷是的兮兮站起身，重重点头，又笑了。

老神仙瞠目结舌，这天大的难事就这么轻轻松松搞定了？当日那位曾经一手将整个江湖倒腾得天翻地覆的大将军可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都没说服这个徒弟。

凉云冰一边揉他脑袋一边笑骂道：“傻兮儿。喏，看到没，这位以后就是你师父了，到了龙象山，打谁都可以，这老头别打就是了，如果谁敢欺负你骂你是傻子，你就照死里打，打不过就让师父写信来，姐带着咱红甲骑兵奔袭两千里杀上龙象山，去他娘的道门正统！记住了，别被人欺负！这世上，只有我们姐弟欺负别人的份！”

凉兮兮大概是似懂非懂了，点点头。

老神仙则听得心惊肉跳。

有凉云冰出马，凉兮兮没有任何抗拒，王府更没有拖泥带水，由义子赵翎羽领头，四十位精锐铁骑护送，暗中还有数位凉王府豢养的能人异士盯着，加上一位龙象山祖师，想来也没谁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离别在即，郡主凉云冰站在弟弟面前，轻声道：“傻兮儿，以后姐可就没办法帮你擦口水了。但姐答应你，你回来后帮你找天下第一美女做婆娘，她不愿意，绑也要绑进洞房。”

被老天爷眷顾得了天道的少年痴笨，心窍不开，却不意味着没有任何感情，相反，某方面，格外的强烈，比如对待这世上除了娘以后第二个会替他擦口水的姐姐的浓重依赖。

十四岁那年，凉云冰闯下泼天大祸，一向对子女不打不骂的大将军差点拿出铁鞭朝最心疼的女儿身上砸下去，无人敢劝无人敢拦，是凉兮兮死死护在了姐姐身前，寸步不让。

凉云冰红了眼睛，转头对老道士一字一眼说道：“徐牛鼻子，我说过，别让谁欺负兮儿。我凉云冰虽是个无良女子，手无缚鸡之力，但后果怎样，你应该明白。”

老道士讪讪一笑，苦笑着点点头。

队伍逐渐远行，凉云冰和父亲凉亮都没有一路送行出城。

凉云冰找到站在玉石狮子旁的老黄，轻笑道：“今天没喝酒的心情喽，晚些时候？”

老仆笑得很淳朴很灿烂，一张老脸像只有出了远门到了荒郊才能瞅见的大片芦苇丛，可能谈不上旖旎或者壮阔，却有着自己的情怀。如一坛子尘封许多许多年的老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