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
死一样的沉默——连执保主任拔钢笔套,翻动记录纸张的声音都嫌大。都竖着耳朵洗耳恭听,生怕漏掉一字半句……
还是窒息的沉默——
执保主任把头转给如兰——
……如兰终于说话了,脸色朱颜,神情在冰冷的气氛中,比刚进来更显仓皇被动——她哀切地无可奈何张开嘴,说:
“说什么?你叫我说什么……”
“……”
执保主任一时顿哑、语塞……无论如何找不到最简单或最形容的合适的词句,来表达此时尴尬的时刻,面对当事人的哀切的发问,又觉得自己的提问已经做到了一面一刀半,找不出破绽,很公平……可是表达的匮乏,让他难堪……于是,手指摸挲着记录本,脸涨红……
巧云一看不妙——“法官”一时无语,被“犯人”问的底掉,这还了的?岂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吗?哪能让她如此逍遥轻松?哪能便宜了雀占鸠巢的狐狸精?于是,不等执保主任开口,屁股已经坐不住沙发了,早就想好了,急不可耐扫干部一眼后,虎着脸,蔑视着如兰,道:
“你不会说是吧——我教你说——”
平日一对秀气的黑眼珠,像耗子一样滴溜转……装腔作势,一本正经,煞有介事——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点着左手掌,讽刺道:
“……你就说,我想汉子了……受不了啦,我......,我....我抓心挠肝了....”
“你——”如兰震悚,甚至恶心——弹簧一样蹦了起来!
娇脸变铁蛋儿,透带逼人的乌润;疼由心头起,悔从五脏生;目射寒箭,直刺变态的巧云——是熟悉的陌生人——还是急眼的狭路者——象暴怒的母狮,怒视猥琐的鬣狗——后者丝毫不为所动,仍然矫情地口讲指划……
如兰再也绷不住感情的闸门,泪像骤雨滚下,双手掩面,哀嚎惨叫:“……哎呀—妈妈!娘呀……”哇地一声,跑了出去……后面是嘁嘁难以抑制的笑声……
还有巧云,那一串串损人的拿腔作调:“……我不要脸了,什么都豁上去了,卖大炕了……”
如兰浑然不知是怎样落魄仓皇逃离村委会大门的,头“轰”一声,眼前金星迸溅,天地旋转……急切之中,她扶住路边的一棵槐树,两手用力握住才没跌倒……虚眩过后,慢慢蹲下,抱着头抽搭哀泣……
一只喜鹊突然落到这树上,少顷,乍然披肝沥胆喳喳两声——树冠震得乱颤,幽幽传于树干……
喜鹊的叫声匆乎短促,像突遭惊吓,或有心事,头顿尾翘,拍翅扑棱飞走……
墙根下拉呱闲聊的,平房上拾掇杂物的,过路行人都看着,嗡嗡地议论……
随着喜鹊高叫飞去,她也站起来……在农村,喜鹊是福音的代表,它飞了,她更孤独。手把着树干……是的,多想摇一摇,问一问,我的命为什么这样苦——命中为什么总和巧云搅合在一块,我俩难道就是命中注定的克星?大路通天,我还有路可走吗——她想到长大成人的红凤——好俊俏的女儿啊,聪颖的学子啊……她抬起头,将齐肩的披发一甩,头也随着扬起来……
是的,该回家了。
想起有一天,在加工组的狗窝里,看到一条争风吃醋、打斗受伤的狗儿,用粉红的长舌舔着血淋淋的伤口,驯顺地蜷着身子,同时惊恐地瞭着周围……
那狗一定悟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