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坟岗子就在南门外雨花台,这里已经草草挖了几个大坑,一车车的尸体拉过来,抛进去,随便盖上点土就算完事。
一辆木轮平板车艰难的驶了过来,拉车的是个妇人,后面还有个四五岁的小男孩跟着推车,车上只放着一具尸体,这是因为和尚们按件支付酬劳,娘俩实在柔弱,拼抢不过别人,只抢了这具囫囵尸体。
这具尸体很惨,身上到处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两条腿的膝盖以下被砸成了肉泥,已经捡不起来了,还是那男孩拿盆给舀起来的。
“娘,这个人的腿咋没有了。”小男孩扶着车子问道。
“他死了。”妇人擦一把额上的汗,简单答道。
“那他和爹爹一样,也能托生到富人家么?”小男孩继续问。
“能啊,托生到员外老爷家里,就再也不会挨饿了。”妇人停下脚步,喘了几口气,拿出葫芦喝了一口水,骄阳似火,晒得她汗流浃背,忙和一天就是为赚几个辛苦钱,若不是丈夫死了,房子又被一把火烧掉,她是不会带着儿子来干这埋死人的埋汰活的。
“娘,他死了咋还能动啊?”
妇人狐疑的扭转头,儿子天真无邪的眼睛看着她,不像是在撒谎。
再看那具尸体,干涸的嘴唇竟然一张一翕,发出些微弱的声音来,妇人将车停下,伸头过来仔细倾听,说的不是汉话,但可以确定的是,人还活着。
妇人立即拿起了葫芦,将葫芦口凑到了那人的嘴边。
几口水灌进去,那人的嘴唇砸了砸,眼皮似乎也动了动,妇人确信他确实还活着,顿时兴奋起来,招呼儿子:“快,推车!”
妇人心急火燎的将板车拉到管事的和尚面前,顾不得擦拭满头汗水,气喘吁吁地说:“师父,这个人……这个人……这个人还活着。”
满脸肉拓油的肥胖和尚正坐在树下的藤椅上看着民夫们干活,身后站着两个泼皮帮他打扇,听到妇人说话并不惊讶,拿起小茶壶兹溜喝了一口,不紧不慢的说:“还有口气?”
妇人道:“是啊,还能喝水呢。”
和尚一皱眉:“有口气也活不了,抬走埋了。”又对身后跟班道:“赶紧给我撵走。”
妇人惊呆了:“可是……你们是出家人啊……慈悲为怀……”
跟班抢上来,连推带搡将妇人推开,妇人无奈,只好拉着板车离开,来到计算工钱的地方,伸手想要一个竹筹,埋尸体是按件计费,一具尸体一个大子儿,可是坐在桌子后面的先生却一瞪眼:“让你拉尸体你拉个活人来,不给!”
妇人欲哭无泪,这世道是怎么了,难道救人也有错么,这些人还是大报恩寺的和尚么,怎么看起来都像是地狱里的判官一样狰狞冷酷。
“还愣着干啥,把人扔进去。”有人提醒妇人。
“可是……他还活着啊。”妇人道。
有那好心的人劝道:“大妹子,你就别自找麻烦了,好人都顾不过来了,还管死人,这人虽然还有半口气,但是救不活的。”
妇人低声呢喃着:“那可是一条人命啊。”她无奈的看着板车上的男人,默默地叹了口气,过来拽住他的肩膀想往车下扔,可是那一瞬间,她突然想到了自己的丈夫,当年也是被人家打到满脸鲜血,奄奄一息,活活在床上躺了三天才死。
妇人的手忽然停下了,过来帮她搭把手抬尸体的好心人纳闷道:“大妹子,你咋的了?”
“这个人还活着,咱哪能活埋人啊,和尚不管,我管!”妇人不知道哪里来的毅力,斩钉截铁的说道。
“大妹子,你失心疯了吧,这个人伤的这么重,就算医活也是个残废,再说你哪有钱请郎中啊。”
“总会有办法的。”妇人执拗起来八匹马都拉不回,居然就这样拉着板车回家了,乱葬岗子上干活的人看了都叹气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