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宜闳扭头看到禹常皓吃力地拖拽双腿,便放缓了本就不大的步子。
“第十八圈!”
他听到男孩默念了一句,身子摇晃,看起来似乎随时都会倒下。
等男孩蹒跚的脚步挪到他身边时,散宜闳朝他后背的竹篓伸出手。
可他还没有触及那些石头,手腕便被钳住了。
他扭头,迎一双执拗的黑瞳,清澈得犹如寂静的深夜,好似白云映衬下湛蓝的天空,又如同波澜不惊的海面。
可这份安详下,有火苗在跳跃,那是一种不安的律动,散宜闳在里面看到了玉望。
是什么玉望呢?他盯着它,想探个究竟出来。
他们每天要比别人多跑十圈,才能抵扣他们曾经的责罚,往日禹常皓从来不会拒绝自己的帮助。
对他这么一个方才踏入ChéngRén门槛的孩子来说,几十斤的石块已是不堪重负。
“我可以的!”
但今日,男孩的语气很坚定,施加在散宜闳手腕的力道捏得后者生痛。
“我可以的!”男孩又重复了一次,他松开手,抬起灌铅般的腿,重重落下。
又抬起,又落下。
如此往复,缓慢但稳定地前行。
其他人已去休憩了,偌大的空地只有他和禹常皓还在缓慢挪动。散宜闳的手悬在半空,眼里只有男孩那道坚毅的背影。
那是一股不服命运嘲弄的信念在支撑着男孩前行!
散宜闳忽然明白了禹常皓眼中的玉望,那是求生的玉望。
是因为昨天那份简讯吗?
如此看来,倒也是好事。
……
日月如梭,光阴似箭,一个月的时光流沙般逝去。
沐镖堂,后院楼阁。
桌子全是写满字的纸张,沐昕芸又提起兽毫笔,蘸了蘸墨水,落笔纸,短短几息,又是三段短话落成。
若活,不负卿。
若死,勿念。
许你一时泣,不许一世伤。
她一边写一边念叨,整整过了一个月,到底写了多少遍,念了多少遍她自己都记不清,只是旁边叠起来的纸张已经有一指厚了。
原本她还能在自家府邸里随处走动,自从爹爹大怒之后她便只能待在自己所住的那栋小楼阁里。
不过她已经安排禹常月住进了自家府邸,沐镖师对此倒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傻孩子。
就连窗户也被钉了厚实的木板,只留几条缝隙透进些许光来。
为了出海找她,沐镖堂派出了所有闲船,违了替岛主府押运的约定,所有货物都被移交卫镖堂押运,而且沐镖堂还因此与岛主府交恶。
再加平白无故损失了十多个护镖好手,沐镖师难得发了大怒,纵然女儿失而复得,他的情绪里愤怒还是占了大半。
他令林琮护卫在沐昕芸楼阁中,虽说是护卫,实则是行监视之责罢了。
如今在岛主府的威逼下,已没有多少货商敢找沐镖堂押运。
卫镖堂的地位水涨船高,一下购进十艘货船,大有垄断海鳞岛押运业务的势头。
而就在这个时候沐昕芸提出要嫁给纪流。
沐镖师一时间竟然没有出言驳斥,他思量了整整一宿,发现这是解救沐镖堂目前局面的唯一办法。
可仿佛海神故意捉弄他们那般,沐镖师去到岛主府才得知纪流早就随押镖的货船去了帝岛,要海王祭开始前几日才会回归。
而纪沧海推脱此事要年轻人自己作主,一直将沐镖堂的人拒之门外,哪怕是沐镖师亲至也是同样的结果。
最后的希望也破灭后,沐昕芸每天只能誊抄那三句话度日。
仅有几丝光从板缝间打进来,哪怕是阳光最盛的正午,也根本不足以照亮她的房间。
昏暗一片的环境,再加海王祭在即导致的心绪不宁,沐昕芸将笔一撂,趴在桌子咽呜起来。
这些天,她原本瀑布般的青丝变得毛燥了许多,眼眶略略凹陷下去,黑眼圈更是从来没有消褪过。
连林琮都被她这副模样吓到了,说沐昕芸魂魄丢了也不为过,整日浑浑噩噩,茶饭不思。
沐昕芸不写字了,就趴在桌子玩弄单筒璇玑镜,胡思乱想。
沐镖师先前将它掷于地,镜片碎成了好几块,沐昕芸废了几天的心神将它重新粘合起来,却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她不舍得丢,就摆在桌子作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