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浓雾是否挡住了方才那一幕,渡船老人见到夏倾羽的时候,动作略显局促,神情有些不安。
夏倾羽回以诚恳的微笑,“老人家,小子看着可曾像恶人?”
那老人愣了愣,随即勉强笑着摇摇头,接过夏倾羽递的渡船铜币,便帮助年轻人将那皮肉松弛的老马吆喝船。
老人走到船尾去撑杆,夏倾羽随意扫了他佝偻的身形一眼,便不再心,独自踱步到船尖坐下。
“公子此番从何处来?”老人的声音突兀地响起。
夏倾羽没料到老人竟然主动搭话,他顿了顿,抬起右手,指尖朝着西方。
老人顺着他的指尖望过去,只见苍茫茫一片荒山,他似是明悟地轻点了下脑袋。
“老人家在此渡船有多久了?”夏倾羽忽然问道。
老人沉吟片刻,“见过二十次河道之水沉降了。”
“以此为生?”
“以此为生。”
夏倾羽不说话了,老人见其没有交谈的玉望,便也不再言语,只是传出了一道若有若无的叹息。
夏倾羽平静地注视着河面。
河水算不得清澈,却也干净,浅蓝中能模糊见着游弋的鱼苗。他将手掌伸进寒澈的河水中,感受着在荒漠中不曾有过的清凉。
他回首山谷的出口处,朝阳在那里留下移动过的痕迹。再远处,是模糊的山峦重影,阻挡了更远处的景象。
汉城山巅滚滚腾空的黑烟在他眼前飞速闪过,接着是偏西十二域的遮天山脉升起的朝阳,似乎如同此时一般充满希望。
记忆中的父王并不亲切,那个男人的眉头常年拧在一起,仿佛有一整个世界的重担压在他身。
他不爱笑,至少夏倾羽很少见到,哪怕是在汉城山封皇,他的脸庞依旧是肃穆遍布,不曾露些许喜色。
他想起了他们还住在偏西十二域的时候,父王仍是君家册封的世袭偏西王。
虽然名为十二域,然那片土地荒凉无比。更落魄的是,它紧挨着西境沙漠,那是一座没有尽头的大荒漠,几千年来从没有人能深入其中探寻它的边界。
传说那里连着世界的尽头,是人死后灵魂的归宿之处,不过夏倾羽从来不相信此类言语。
两者这间,便是绵延千里的遮天山脉。
那座雄奇巍峨的大山脉,坐落于人和沙的世界之间,那漫天狂舞,席卷天下的黑沙暴便被阻隔在外。
又有传说那是神的尸首,化作山脉把守着生灵与亡者的世界,活人胆敢深入便会被抽去灵魂,久而久之,人们便对那片沙漠忌讳莫深。
然而,传说终究只是传说,真正的王者从不相信那些无根据的凭说,父王就是这么认为的。
都城的君王和权贵们以为那是一块荒芜之地,然而父王暗中在西境沙漠中练兵。
他让五万人披甲执枪,当声势骇人的沙暴袭来时,不准那五万人有丝毫异动。
所有人只能杵着长枪硬抗那滔天的黑沙暴,如此,练出来的兵称作磐石军。
他又让五万人披甲执锐,跨马攀缰,当黑沙暴腾空而起的时候,他让这五万嘶吼着冲进那似乎能搅动天下的黑沙暴中去。如此,练出来的兵,称作沙暴军。
磐石军,宛如人形铁块,列阵而立,不动如山。无论敌人如何喊杀,冲锋如何骇人,不动分毫。
沙暴军,宛如人形沙暴,列阵而行,迅若奔雷。不管敌人如何强大,装备如何精良,不惧半丝。
这些大沙暴锻造出的铁卒列阵的气势,就足以让都城的娘子军落荒而逃。从中走出来的士卒最高纪录身中二十箭不倒,嘶吼着阵斩无数敌人,最后血尽而亡。
遮天山脉有一座主峰比汉城山还高出不少,父王曾带他到山顶,俯瞰遥无边际的西境沙漠。
那时候夏倾羽才六岁,夏紫翎还未出生,父王也还没有蓄三角胡须,
视野中尽是席卷的黄沙,遮蔽了半方天穹。
一群**身的士卒蒙着口鼻对着狂沙猛刺长枪,那气势仿佛要让肆无忌惮的狂沙退避臣服。响雷般的呼喝声压制了沙暴的嘶吼,震散了苍穹的积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