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成失魂落魄地走在街道,胸腔起伏,脸全无气色,怀里仍然抱紧长匣。
路边摊贩的吆喝声灌进耳中,他不禁抬头打量。四周楼宇接天壤地,行人熙熙攘攘,来自各地的行商想尽各种方式夸耀自己商品。
朱漆门宇的府邸,从庭院中探出枝桠的怀桑,头顶洒落的光辉正灿。这是一座繁华的城池,周遭的一切都和他心中的渴望完全相似。
可这不是属于他的城池。
昱原城还有别的当铺,他任凭双脚支配着身体,又停在了一间当铺的阶下。可他抬头瞥见门幡那个硕大的“当”字时,踌躇又占据了他的脑海。
到底要不要再次尝试?倘若又是同样的结果怎么办?
他的内心饱受煎熬,双脚像被巨石压制着,虽然在轻颤,却无法迈动。
他患得患失。
去DìDū?他被自己突如其来的念头吓出一身了冷汗。
DìDū名为铸剑城,想必总有人识货。可是此去DìDū骑马至少也得半月,他哪有那么多盘缠再去铸剑城。
罢了,他又想,此事可以从长计议,他离家已有几日,早该回去免得女儿担忧。
那日他和女儿载着大米从诸夏返回,途中休息之时他将毛驴拉去饮水,在河滩发现了那个一身血迹,昏迷不醒的年轻人。
叶成的目光留意到了年轻人怀里抱紧的精美长匣,他想将它拿出来,却发现年轻人抱得很紧。
他低头瞥去,脚边凑巧有块木板,他便慢慢挪动,用木板替换掉了年轻人怀中的长匣子。
打开匣子的那一刻他便完全被震惊住了。
那匕首仿佛有魔性一般使他久久挪不开眼,而这时女儿的呼唤声也响了起来,一辈子老实巴交的叶成,竟然诞生了将它据为己有的念头。
他匆忙地将长匣子合,然后在女儿现身之前塞进了毛驴背的挂袋里。
叶成忽然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只要他回去将匣子藏好,这件事便永远只有他知晓。那时的水流如此湍急,哪怕那年轻人醒来,也绝无理由怀疑自己。
他调转驴车,朝出城的方向而去。
在他身后,三道身影混迹在拥挤的人群中,若隐若现。
“春风送,枣儿下,拾起一把嘴边挂。路跋涉,唇舌燥,蜜饯枣儿口中化。皮儿薄,馅儿脆,抵千杯琼浆醉。”
是听过的歌诀,叶成扭头。
枣贩记得这位拉驴车的行人,他的驴车空空如也,想来是处理完货物这是要出城去了。他捧一把枣凑前去,露出谄媚的笑容。
“客人,这是要出城?带些枣回去给家人尝尝?冬日的冰泉水浇灌出的枣,香甜清脆呀,也就现在这时节的果子了,再想吃怕是得明年了。”
叶成停下脚朝他装枣的箩筐望去,小山已经凹陷成了丘陵。他捻起一颗放入口中,确实可口。想必女儿会喜欢吃,他竖起三根手指。
“客人要三斤?好嘞,包您只多不少。”
称了枣,叶成又继续赶路,现在行商和赶集的人都在城中,城郊的道路显得有些寂寥,好几里都见不到人影。
他驱车行走在宽阔的商道,左侧是一人高的坡地,亦是一片茂盛的丛林,不时有野兔穿梭而过,发出窸簌的响动。
右侧却是杂草丛生的荒地。
没走出多远,天色渐渐黑沉下来,四周的空气湿重得令人窒息。不知何处飘来一朵重锦般的乌云,瞬间便覆盖了朝辉灿烂的烈日。
天气真是瞬息万变,叶成撇着眉头看了看天空。不由得抽打驴子,催促它快些赶路。这里回去丰颂村还有三日路程,他得早些赶到下一处休憩的客栈。
而此时,在他侧方的丛林中正趴着三道身影,三人的脸色因为先前的奔跑而泛起了潮红。
他们出了城便兜进树林中,提前在此处埋伏。阴沉的天色让几人心头不适,“准备动手。”其中一人压低声音说道。
其余两人握紧了腰间短刃的刀鞘。
叶成已经从拐角处出现,这是一截十几丈长的道路,起始和尽头都是垂直的拐角,这是一段盲区,而且此时空无一人。
“动手!”
“噗!”两道刀子刺入身体的声音忽然同时响起。
左右位置的两人抓向腰间刀柄的手摸了把空,中间低呼动手那人抽出他们的短刃,从后背送进了两人的心窝。
血从两人的嘴角渗出,他们睁大瞳孔,脸满是难以置信地神色。他们伸出手想朝前爬动却没有力气,想发出声音却又无法张嘴,最后只能无力地瘫软下去。
叶成朝坡地窸动的方向望去,灌木丛左右晃动了一下,却再没有了动静。
想必又是野兔吧,叶成想。这么一段路他已经见着好多次了,如若放在往时,他说不定还能去猎几只带回家。
他不再理会,继续吆着驴子快速赶路。
驴车从两人眼前驶过,刺杀他们的家伙却依旧匍匐着没有动作。
中央那人握刀的手左右一拧,两人的心脏便被彻底搅碎,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刺杀者透过灌木的缝隙,看到目标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处,这才起身扯了扯衣角,露出手腕四寸长的焦黑烫疤。
……
曜临城西郊,丰颂村。
“没想到啊!你居然恢复得如此快。”叶依拢起手,想去拍打夏倾羽伤口处的绷带。
那么深的伤口,叶依本来以为要很久才能恢复的,可是刚刚换药的时候,她发现前些日子还溃烂发白的地方,已经长出了粉嫩的新肉。
真是有些不可思议。
看到女孩不断接近的手掌,夏倾羽面露惊恐,极快地闪避开来。
女孩捂着嘴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哈哈哈,瞧你那怯样,难不成我还能再给你拍残了。”
夏倾羽却不笑,只是叶依一直盯着他,仿佛要他非笑不可,他只能极不情愿地勾了勾嘴角。
他的肩伤已经好去了许多,如今已经可以下地行走,手臂也渐渐恢复了力气。
女孩的脸总是挂着各种各样的笑容,一天十二时辰皆是如此。而且她总喜欢各种打趣逗自己,仿佛这是她无聊时唯一的乐趣。
他还卧床的时候,叶依每天都会给他许多笑话,可是夏倾羽很少听得懂这些接地气的笑话。有时候叶依讲完后便会自己捧腹大笑,他却眼神迷茫,完全找不到笑点。
不过这时,叶依的巴掌就会落在他的身,夏倾羽为了避免遭罪,便只能赶忙露出一道无奈迷惑的虚假笑容。
女孩仿佛与他十分熟捻一般,说的话从来没有个生疏之别,各种打趣随口便来。夏倾羽起初十分不适,现在却也慢慢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