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
“爱。”静树倒是相当平静地说道。
身为前锋记者,玉树对于螺旋塔,或者说任何一个相灵学派到底值不值得爱,简直不能在清楚不过了。爱?三大学派其学派的本质早已改变,就只是嫡长子继承制的学派最高层敛财的工具,集财权军于一体的利益机器而已。学派间的战争不会波及任何相灵界平民,因为这压根就是黑社会对掐而已。只要不在体制里,谁又会来找麻烦?
这些机器,只是单纯地用他们那点相灵学知识和薪金吸引着他人为他们卖命罢了。因为相灵界一直是国中之国的格局的原因,普通成员和学派之间的关系,甚至连契约关系都算不上。
往上看看螺旋塔的金字塔尖吧,以劳伦琴为代表的高管们,真的值得他们为之卖命吗?!
静树为何会在这种大风满楼的时候为螺旋塔卖命?在这种时候真正理智的做法难道不是及时和相灵学派划清界限吗?静树真的是为了他们好?还是说,只是认为自己是为了他们好,但实际上已经被彻彻底底改造成了“忠诚”与“成功”这两个字的傀儡?
然而,静树根本意识不到这一层……
“跟我回家,”玉树非常坚决地说道。
“为什么?”
“算我求你了好吗,”玉树道,即是哀求,但却又激动得浑身颤抖,“我不想看到你因为学派的事情受伤甚至死掉,你不明白吗?!”
这时的玉树再难控制住自己的声调……整个病房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他俩身上。
静树看着玉树,带着一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表情:
“学派之间马上就要开战了,你觉得有人能幸免于难吗?“
“但是如果你在战场上给螺旋塔卖命,你就一定不能幸免于难!”玉树说得斩钉截铁,“你没有必要,也没有义务替螺旋塔卖命,你明白吗?!”
刚刚经历过洗脑的病友们,听到静树竟冒出了这种言论,不禁侧目。而静树发现玉树这样误解了他,甚至还让周围的人投来这样令人不悦的目光。此时此刻的静树就像一个受了刺激的河豚,恨不能把自己吹涨,将玉树一口气推出门外去!
“你是怎么回事?”静树此时竟用一种嗔怪的目光盯着玉树,而后用一种深明大义的语气说道,“事情没你想象的那么简单,你不懂!”
“我不懂,我什么不懂?”玉树几乎没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你知道你去螺旋塔部队的时候,每一天我过的有多煎熬吗?!我难道没少给你讲过螺旋塔的事情吗?你到底是怎么了?!”
静树听到玉树因为自己内心受苦的时候,目光稍稍垂了下来,但是紧接因为玉树“污蔑”螺旋塔的语句,他的目光立即又抬了起来,直视着玉树:“我怎么了?我倒是想问问你怎么了。脱离了螺旋塔,你还能活得下来吗?!”
“怎么活不下来?”玉树被气得发抖,“在螺旋塔之外还有一个传统社会。难道那里你就不能居住吗?!”
听到传统社会这几个字。病房里发出一阵哼哼哈哈的笑声,就好像玉树是给这些人讲了一个冷笑话一样。静树因为玉树而连带遭到嘲笑,他的脸瞬间板得铁青:
“不要和我开这些恶劣的玩笑好吗?到传统社会生存,像那些低贱的杂种一样生活吗?这简直是要将密契学界的脸都丢干净了!”
这句话让玉树霎时头皮发紧……“不要忘了,以前那些和你在一起的人,你的那些朋友,他们也是你所说的杂种!你能明白自己在说些什么吗?”玉树简直不能相信这是从静树口中说出来的话,“你以前也是像你所说的那些杂种一样生活着的,记得吗,直到你加入螺旋塔部队,你过的都是你所说的那种杂种的生活,你记得吗?!”
刹那间,几乎整个病房中的人,都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眼光看着静树…………
玉树的这句话,触动了静树心里某根敏感的神经。他不顾伤病,反射一般地猛推了玉树一下,几乎要将静树推坐到地上……
“你走吧!”他怒喊道。
“我走?”玉树几乎不能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更不能相信静树竟然已经变成了这副脾性。就好像他这么多天来所受的煎熬,对静树来说,就像微风过境一样悄无声息。或者说,螺旋塔在静树心中的地位,已经与玉树平起平坐,甚至远远超过了玉树,乃至于完全将他从静树的心灵中抹除?!
而静树也涨红了脸,似乎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件相当错误的事情,但是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认错,还是顺从洋溢在屋内的“爱学派”思想,静树显得两难而窘迫。
“这就是你的真实想法吗?”玉树道,低声的,仿佛是在哀求,但身体却因愤怒而抖个不停。
进退维谷之际,在周围视线的催化和药剂的作用下,静树做出了选择了螺旋塔:
“就是。”
“什么?”
“就是这样。”
玉树眨了眨眼,看着他,嘴巴抽动着想说些什么,整个人像木化了一般凝固在原地。玉树的确是想说些什么,说些狠话撂回去。而静树也像逞强似地盯着他。
“那就这样吧,”玉树说道,“我们结束了。”
玉树说罢,转身出了病房,将房门重重地一关。周围的病人发出嘁的一声,就好像在光荣的螺旋塔成员面前,一切闲杂人等都像是低等动物一样。
而静树也顺应着这些人的情绪,毅然决然地将目光从玉树狠命关上的门上挪开。不知道为什么,静树对玉树的爱意已经变得朦朦胧胧,就像中午的晨雾一样缥缈而微弱。
就像那螺旋塔高层所说的那样:爱学派应该胜于爱一切……不错的,爱学派胜过爱一切,他应该毅然决然地丢掉自己的一切去为学派效力……虽然没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在演讲的效力和一股秘力的作用下,静树业已遭到重击的精神变得恍恍惚惚。仿佛那高管依旧在扯着嗓子在这儿演说一样,就像在这儿的每一个病号一样,他们都染上了对学派狂热效忠的疾病,静树的心里充满了为学派效力的豪情……
在病房外,走到一半,玉树的脸便止不住地扭曲了……医院对他这样的情况早已司空见惯,路过的护士给他递来了一张卫生纸,他接了过去,揩了揩眼泪。附近坐在等候座位上的人看着他,满面愁容。
说是与他到此为止,但玉树都知道自己只不过说的是气话狠话。但在那种情况下,他又能说些什么呢?玉树为他饱受着煎熬,而静树又是那样不以为意,甚至就这么让学派彻彻底底地将他在静树心目中的位置替换掉了,
玉树安慰自己,也许静树之后会和他通电话道歉的。
但是真的会吗?
他听说过螺旋塔使用相式和花精控制成员的事情,他希望静树不是那些受控制者的一员。但是,几率有多大?但凡是个正常人,在和子廷之交锋之后,都不可能像静树那样冷静,甚至还叫嚣着效忠学派的吧?
但除了等待,他一个小记者又能干些什么呢?
他走到一楼大厅里,乘灵道回家去了……
但是呆在家里,他就躲得掉这些事情吗?
只要稍稍一闲下来,他的脑海里就会立即蹦出静树的身影来……想当年,还是他将静树引上的相灵学界的道,还是玉树出的主意让他在螺旋塔新成员姓名那一栏填的“静树”这两个字。
如果他没有脑袋发热将静树弄进螺旋塔里,又哪里来的这么多事情呢?也许在玉树拖静树假如学派的那时,就已经给今天埋下了炸弹……
坐在家里的沙发上,玉树越想越内疚。他发了狂般吼叫着,声音震荡着窗户。而吼叫根本没有让他觉得好上多少。
他得做点事情。
他必须得做点事情!
即便做的事情对静树现在的情况于事无补,他也要去做!
他打开了手机,在通讯社群聊里,她问了问能不能让她有负责世界会战的撰稿。
上司同意了。并不忘批评玉树两句。上司专门说过世界会战的稿件不限撰写者,但玉树因为静树的事情,将这忘得一干二净。
玉树如同落入汪洋后扑住了一块浮板一样,说干就干。忙碌的新闻人的生活,大概才能勉强将他从苦海中暂时脱离开来……
他翻出三大公会的成员表,看看自己要和谁联系。玉树不想好螺旋塔的人共享视野——螺旋塔给他的痛苦还不够多吗?他不稳定的情绪开始让他冲动了起来,他想给天使龙和兽印的成员打去电话,达成合作,然后在新闻中彻彻底底地站到螺旋塔的对立面上,大肆丑化螺旋塔,赞美兽印和天使龙,即便他被人骂成是无良记者也没问题。
他什么时候又“有良”了?他们《天英座》杂志社,什么时候有“有良”了?
当初堇给他提议揭发游戏丑闻的时候,玉树畏于压力,拒绝了。明知这游戏的真正目的而不敢揭露的杂志社,不和他一样,都是懦夫吗?!
但冲动归冲动,玉树的心绪稍稍平复了下来……
找一个愿意和他合作的兽印成员吧。
只要他在报道中一改通讯社对螺旋塔的阿谀谄媚风,实事求是地报道整场作战,不也是对螺旋塔强权的一种抵抗吗?
说干就干。
他拨通了几个中级成员的手机号码,但他们一律秉承为学派奉献的精神,拒绝与“来历不明”的记者合作,狂热劲头直比高级成员。玉树会想知道这些人是怎么变成这幅德行的……
直到他接到了一个肯定的回答。
同意与他合作的这个人名叫李坤皓,是在中级参战人员中比较垫底的一个。相比之下,他为螺旋塔效忠,并不是因为那些成员口中的“热爱”,而是另有他物。
这样最好,至少在共享视野的时候,玉树不至于听到太多诸如为学派捐躯之类的狂热言语。
“来螺旋塔酒店的大门口,”李坤皓道,“晚上七点钟,我在那儿等你。”
玉树于是乘着灵道,又去了匹兹堡一趟。兽印就像往常一样,包下了一座气派非凡的酒店。三大工会的酒店位置几乎不劳费神去找,那些门口被记者面包车和要签名的堵个水泄不通的酒店,十有八九就是学派公会的酒店了。
玉树见到了李坤皓。
不像其他的队员一样视制服为荣耀,整天制服不离身,李坤皓是穿着自己的衣服的,白衬衫,黑短裤,其貌不扬,下巴略尖,看上去就和大街上的其他人没什么两样。他从酒店里走出来,不带着成员们那惯常的一股官气作风。李坤皓的举止平易近人,甚至还有些小心翼翼,实在让人看不出来这是兽印的玩家,这一点让玉树联想到了堇。
听名字,李坤皓应该是一个中国人。玉树于是将翻译相式取消了,直接说道:
“你就是……”
“嘘!”李坤皓没让玉树将他的名字念出来,便用中文打断了他“走吧,这附近有个咖啡馆,去哪儿谈。”
“那我请客。”
大概是担心其他人将他认出来吧……这在那群虚荣的兽印玩家之间,可并不多见。路上,这个兽印玩家还不忘警惕地东张西望,让玉树完全没办法介绍自己和来意。
他们来到一处滨河咖啡馆里,在靠玻璃幕墙的地方坐下。在玉树开口之前,李就很警惕地压低声音说道:
“等会谈话中,千万不要提到我的名字。”
玉树一愣:“为什么?”
难道这家伙像堇一样?
“因为我不想让别人把我的机会抢走了!”他压低声音答道。
“抢走?什么机会?”
“上杂志的机会啊。”李坤皓有些小小的恼火起来。
“你指的是这个啊,”玉树恍然大悟,“不用担心,他们根本不在乎这些采访的。”
“为什么?”李坤皓难以置信地看着玉树,问道。
“因为在他们眼里,”玉树耸耸肩,“效忠学派才是第一位的,上杂志根本排不上号。”
听到这儿,李坤皓大舒了口气。看起来这个兽印玩家,根本不清楚自己的队友在想些什么呢。
“搞不懂。”李喃喃道。
“那么我自我介绍下,”玉树道,“我是《天英座》杂志的记者玉树,希望你能在世界会战的时候,和我共享视野,相应的,我会付给你一笔酬金。”
大概是听到了“《天英座》杂志”和“世界会战”这两个字眼,周围听得懂汉语的人往这里投来好奇的目光。玉树不喜欢被人围观,压低了声音继续说道:
“你只需要在世界会战之前和我开启视野共享,然后在比赛结束时关掉就行了。”
“是个美差,我接了。”李坤皓回答得很干脆利落。
“报酬一共是五百美元,先预付给你一百,剩下的四百等到完成分享之后再给你。”
“没问题,我不在乎报酬的事情,”李坤皓很利索地说道,“但是要保证我在你们的新闻稿件里面,出镜率一定要高,行吗?”
虽然在视野共享模式下,是根本看不到本人的,但在文字里玉树还是可以让他出出名。“没问题。”
“一定要有一段对我本人的描述,行吗?”
“没问题。”玉树也不是第一次碰见像他这样的合作者,想出名的心情,作为记者的玉树太能理解了。
“而且最重要的是,”李坤皓又压低了声音很严肃地说道,“不要让我的队友知道这件事。”
玉树一笑:“不用担心,他们对采访的事情一点都不上心,我也和你提到过了。”
“真的?”李坤皓看起来还是很不敢相信。
“真的。”玉树很肯定地回答道,“我和他们通过电话。”
“好吧,”李坤皓看起来稍稍被说服了,“毕竟他们以前可不是那样的。”
以前可不是那样的……这句话如同闪电般击中了玉树,让他想起了性情大变的静树。一时间,他竟然激动了起来,但记者的职业素养没让他表现出来。
玉树装作漫不经心地问道:“兽印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算不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就是我的一些个人感觉,”李说道,“这些事情你采访过后写稿子时也一定记得要提到我。”
“当然。”玉树答道。
“我就是觉得,他们这几天变化很大。”
“变化很大?”玉树的心跳加速,面前的这个人似乎就要说出些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东西,“什么方面?”
“性格方面,”李坤皓回答道,“他们变得一下子,就像为公会献出一切了。”
为了套出更多的话,玉树故作不理解道:“但是效忠公会不应该是很正常的事情吗?”
“不,不正常,一点也不正常,”李坤皓说道,情绪有些激动,“那些人就像是受了什么蛊惑一样,一夜之间就变得不认人只认公会了,这难道还不奇怪吗?”
玉树皱了皱眉。看起来不光是他,还有其他人也碰到了这种情况……他点点头,示意李坤皓继续说下去。
“这有点涉及到我的私事,但是没关系,我还是说给你听吧,”李坤道,“我和我原来玩的开的几个朋友,是一起加入的兽印公会,我们参加公会的目的都是只是因为《天英座》很好玩而已,我们希望将自己喜欢的东西当做自己的事业,而不是为公会效忠什么的。先游戏,再效忠,对于玩家来说不都是这样的,对么?”
玉树点头表示同意。
“我们训练闲暇的最大爱好,也就是聚集在一起讨论游戏里的技巧元素之类的,但就是在前几天,他们变了,”李坤皓说,“他们突然之间变得只对怎么效忠学派这种事情感兴趣,他们在讨论的时候全都再说公会怎么怎么好或者怎么怎么爱学派,之前我想没什么,附和两句,但马上我就发现,我根本融入不了他们的圈子了。”
“是因为他们交谈的内容只限于学派和公会上面?”
“如果只是那样,我还能扔的下去的吧,”李坤皓若有所思地摇了摇头,“但是他们是身体力行地去将他们说的那些事情一一做到,这根本不和常理。平时兽印也会像一些企业一样,搞搞灌输,但因为薪金不低,而且大家都热爱游戏,再加上兽印公会也是世界前列,很有面子,大家也会接受它,喊喊口号,但这突然之间变成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难道是灌输量变达到了质变了吗?”
玉树稍稍仰起头,眼睛里闪动着思考的烁火,他问道:“只是你的朋友这样,还是整个公会的人都一夜之间变成了这样?”
“除去高级成员的那些人,他们一直都对公会很狂热,其他的人,”李坤皓道,“就是在一夜之间变成这个样子的。”
“你确定?”
“很确定,确定的不能再确定,”李坤皓情绪稍稍有些激动,“你能想象在喊口号宣誓的时候,低级人员喊得比高级人员还起劲的场面吗?”
“这么说来,”玉树脸色微微一沉,“的确是一夜之间发生的……那段时间发生过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我也想过,”李坤皓道,“但只有只有一件很平常的事,那天兽印将全公会的人拉到了广场上,在那里听了一场爱会演讲。这种事情兽印经常做,内容也是官话套话,千篇一律,总不可能这么多人就那么巧的同时对演讲内容起了反应吧,这根本不和常理啊。”
玉树点了点头。静树是那种对学派连无感都说不上——基本是完全没有接触的人,都中了招……再加上李坤皓所说的这种情况,这不正说明了相灵学派们——至少是螺旋塔和兽印,现在正在用什么小动作控制住各自的成员吗?
“在举行演讲会的前后,”玉树说,“他们有没有让你们吃了什么奇怪的东西?”
李坤皓摇摇头:“完全没有,但如果说是在正常饮食里加上了奇怪的东西,那是还是有可能的。毕竟我们在吃饭之前总不可能每次都检查一次里面有没有异常物质。”
“你想到了什么了吗?”李坤皓问道。
玉树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但我大概有一个思路了,我会去好好调查调查这方面的,你也不要多想了吧。”
“就不能将你的思路和我说说吗?”李坤皓语气里投出一点恳求的意味,但是玉树身在体制内,自然有自己的规矩。
“很抱歉,”玉树道,“我不能。我先将那预付的一百美元转给你吧。”
李坤皓本想继续问下去的,但听到要转钱,于是也将自己的疑惑压了下去。玉树结了账。他们站起身来。
“如果查到了什么,能告诉我一声吗?”李坤皓请求道。
玉树同意了,毕竟他也是受害者:”如果查到了什么,一定第一时间告诉你。”
李点点头,不无无奈和恳切的:“拜托了。”
他们出了咖啡馆。此时此刻,天色已经全黑了。玉树在和李坤皓道别后,便通过螺旋塔的灵道网络回到了居所。
今天他经历的事情很多……静树也终于爆发了。而且从李坤皓的说的话看来,他们面临的,可远远不止是世界会战的领主击杀称号的争夺。
但至少,玉树已经知道了入手点。
在螺旋塔那巨大的金字塔下迷迷糊糊地过了这么长的时间,玉树也应该掌握一次主动了。
而且是必须掌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