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边之人乃是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形容有些枯瘦,但双眼有神,手指有力,气质也颇和蔼,瞧得出应是个不错的大夫。
此刻他见叶搴醒转,便面带笑容:“后生醒了?”
叶搴动了动唇:“晚辈在何处?”
老大夫温和说道:“后生撞了头,是少城主将你送来医治,你也莫要担忧,少城主秉性仁厚,已将银钱给了,你只管在此处歇息,待再服几剂药,能动了再走不迟。”
叶搴便露出个感激的神情来:“多谢老丈。”
口中这般说,他的脑中却倏地闪过一个熟悉的面孔。
若他不曾记错,才刚到这具肉身时,他曾短暂醒来一瞬,只因身子破败,才瞧了一眼便昏迷过去。那被他瞧见之人,似乎与伴他两百余年的血傀一般模样。
犹记得引爆大阵陨落以前,他仅余心愿便是想要见一见血傀活着时的模样,莫非这混元珠遵循他的心愿,竟当真将他送到了还活着的血傀生身之地么?
思及此处,叶搴心中喟叹。
叶家血傀,本是穷凶极恶之活人炼制,素来分与族中出色子弟,一生相护。祖父却曾告知于他,他身边这血傀当年虽是屠杀一域,但真正恶人则并非是他。那被屠一域之中,或者非是人人皆为极恶之辈,却也并无一人无辜且这血傀固然是血傀,亦不是祖父将他擒拿炼化,而是他主动相求,心甘情愿。
血傀自名“天狼”,后号“血屠”,但似乎还有原名。叶搴并不知晓详细,只听说自打他出生不久,血傀便被祖父带回,自此守在他的身边。
因着好奇,叶搴也曾问过天狼为何如此?
祖父却告知叶搴,天狼一生坎坷,待屠灭仇人之后,他本已了无生趣,却恰是遇上怀抱叶搴赶往叶家的祖父。叶搴生而羸弱,许是缘分所致,天狼心生爱惜,又因叶家无法收下他这声名狼藉之人,便情愿自戕,用这血肉之躯护叶搴成人。
亦是自那时起,叶搴方知天狼不论从前如何,待他总是诚心,他原本便很是看重血傀,后来更不由自主将他当作活人对待,纵然血傀并无知觉,也视他为亲人知己。人前叶搴素来坚韧自强,可私底下若有疲惫,却每每因有血傀静静相陪,很快散去。
此后,便是叶家惨遭横祸之事。
他身为少族长,以残余族人共同进退,借古阵之力,将来犯之人尽数诛杀!
而血傀
自也与他同死。
拂去那些思绪,叶搴面上一片沉静。
说来,他自己的身世亦是坎坷。
父亲乃是独子,娶妻之后,夫妻二人情投意合,本应和乐融融。偏生夫妻二人一心向道,恩爱之余也常年在外历练,以至于被人算计,身中剧毒,好容易才能逃回族内。
当时他母亲已怀胎九月,用尽力气将他诞下,此后油尽灯枯,撒手而去。然而他出生之后,经脉断绝,生机几近于无。父亲心痛爱妻,又担忧于他,便将自身精血尽数拿出,将他供养,随后与爱妻同去。但就算如此,他也只留存一口气罢了,难以继续存活下去。
祖父悲恸不已,便以秘法将他冰封,随即四处云游,寻觅能叫他存活之法,直至八百余年以后,才算找到了法门,让他能破冰而出,从头修行。
如今想一想,他附身之日,正是前世出生之日,想必其中也有渊源。
只不知他到了此处,那灵域漠河可还有叶家那对夫妻,又是否还有一位叶搴?
不,无论是否还有一位叶搴,他也不再是叶搴,当是叶殊了。
而那位与天狼一般模样的少城主
虽不知少城主是否便是天狼,但哪怕不是,对他叶殊也有救命之恩。
既有恩惠,就当报答。
平常时,周遭皆是凡人,叶殊布阵只用些石子之类,算是稍作掩饰,可如今似乎有修行中人来此,自然不能如此敷衍。
玉瓶于他而言本是有用,但事急从权,现下也只好先砸碎了做那引阵之物了不论如何,玉石比起石子来,总是合用得多。
阵起后,好似有一阵微风吹拂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