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纯钧没有在祝家待太久。一来是楼上楼下有许多租户祝家三母女,他现在毕竟还没有跟杨玉燕订婚在祝家待太久对她们的名声不好。人言毕竟可畏。他不是非黑即白的学生,不会非要碰个头破血流才罢休。
哪怕流血的是别人也不行。
二来他深知杨二小姐的注意力只有三十分钟超过三十分钟她就无论如何也没办法专心了。他以前当家教时要将一堂课分成两半来讲中间还要陪杨二小姐谈天说地一个小时。不过这一个小时也不白费谁叫杨二小姐太好哄骗说什么她都信以为真实在是让他得了不少乐趣。
抄写加上背诵三十分钟过去,苏纯钧就收起课本与笔记,告诉她明天起床后先读一遍加深记忆然后就去厨房跟张妈告辞了。
张妈马上出来把他送到门外巴不得他赶紧走。她目光如刀,剜了他好几下,啧啧道:“等二小姐成年了你们订个婚日后我也就不管了!如今可不成啊。”
苏纯钧嘴巴很甜,连忙说:“张妈哪里的话?你就跟燕燕的外婆似的,哪能不管她?燕燕怎么舍得你哦。”
张妈唬道:“可不敢瞎说!我哪能跟老太太比?你是没见过老太太,生就一个水做的玉人儿!头发都白了的时候还是那么美。人又慈和善良,贤惠得很。唉,老太太是不敢拍照片,要是拍了照片留下来你也能见见。那比现在的电影女郎好看不知多少倍。”不过她心里也是很受用的,这时再看到杨玉燕守在门边,瞪眼的威力就弱了不少,说道:“只能再说一句话,快点锁门,你也要赶紧去睡觉了。”
然后就转身回厨房了。
杨玉燕守在这里只是望着他说了一句晚安。
苏纯钧被她望着,不自觉的露出笑来,也轻轻柔柔的说:“晚安。”他扶着她的肩让她进去,突然又想起在饭桌上想对杨玉蝉说的话,可是当时他担心杨玉蝉反对,那就不太好了,就把话咽了回去。现在正好说给杨玉燕听,让她去劝杨玉蝉。
苏纯钧说:“刚才在餐桌上我没说。那个读书会,现在正是个机会,让大小姐退出来吧。”
杨玉燕:“哦,你是担心学生运动的事会牵连到吗?”
苏纯钧:“现在也没人知道这场风波会搞多久啊。大小姐跟读书会的众人发生了矛盾,她也快要毕业了,趁着此时退出,正是时候。”
杨玉燕担忧道:“怎么?难道政府那边会很麻烦吗?”她还以为这就像是以前的各种活动一样,最多只有三个月的寿命,很快就会平息,大家还照样过日子。
苏纯钧苦笑,摸了摸她的辫子梢,说:“以后恐怕会越来越麻烦了。”他神色一改,郑重道:“你劝劝大小姐吧。以后你去读书,也不要参加什么活动或集会,更不要交太多朋友。认认真真只读自己的书就行。”
他担心以杨玉燕的性格脾气,在学校很容易被人盯上利用。
杨玉燕关上门,上了锁,还在思考苏老师最后说的话。
是啊,以后会越来越危险。
她刚到这个世界来的时候,根本没有认真思考过什么。
生命都不珍贵了,还有什么好在乎的?
那时,她觉得这个世界的命运已经注定了,所以她也从来没想过还能去做什么。她默默的做“杨玉燕”,做祝颜舒和杨玉蝉的亲人,尽量去报答她们的关心与爱护,尽量不给她们找麻烦。
她本来以为这会跟她在家里讨好父亲和母亲一样难熬,可这三年过去,她已经渐渐遗忘了过去的她是什么样了,好像现在这个爱说话、爱插话、爱挑嘴的自己才是真正的自己。
今天,苏老师的话像是打醒了一直以来懒惰的自己一样。
这片大地正在经受苦难,它的人民正在被掠夺被折磨,苦难是那么的漫长,但最终黎明还是到来了。不过在那之前,他们要度过漆黑的长夜,在荆棘中步行。
如果她能知道更多就好了。
可上课从来不认真,课本都没有翻过几次的她根本就不记得此时都发生了什么。
其实她隐约也有一点点的庆幸。假如她记得一切,那她该如何去利用这些帮助身边的人,帮助这个国家呢?她不知道,她全无头绪!那些伟大的人物太遥远了,只知道名字的她能够做什么?她连亲生父母之间的矛盾都解决不了,那这整个国家的重担放在她的身上,她又怎么承担得起呢?
现在这样更好。她只是一个小人物,只尽力尽自己所能,帮助自己能帮助的人,脚踏实地才是她应该做的。
她靠在门上陷入沉思。张妈出来看到,喊她:“不要发呆了,快去提热水洗漱一下,早点上床吧。”
杨玉燕连忙收起那些雄心壮志,跑去提了热水壶进房间,她坐在椅子上洗脚时,张妈提着汤婆子进来替她烘被子。
看到张妈提着那么大的铜壶进来,再替她把被子铺开,把汤婆子塞进去,周围仔细掖好,杨玉燕突然觉得自己太不应该了,张妈的年纪已经大了,她继续干全家的家务,真的太辛苦了。
她连忙甩甩脚穿上拖鞋站起来说:“张妈,你不要管了,一会儿我把汤婆子拿出去。”
张妈没好气道:“你提得动?回头再砸了脚!行了,你就替我省些事吧。脚洗完了吧?自己去把水倒了吧。”
杨玉燕答应一声,欢快的跑去倒水,等回来又看到床头柜上放了一碗甜梨水。
“喝了记得去漱口再睡。”张妈说,“一会儿我关了灯,你就不要再跑去厨房放碗了,就放在屋里,早上再拿过去。”
张妈催杨玉燕上床,把汤婆子拿下来。被窝被烘得干干的暖暖的,一点湿气都没有,也不阴凉。杨玉燕的两只脚丫伸进被子里,舒服得直打哆嗦。
甜梨水还烫着,暂时没办法喝。
张妈继续在她的屋里转着,把一些零碎东西放回原位,袜子鞋子裤子衣服都叠好放整齐。
杨玉燕拥着被子,靠在床头,说:“张妈,现在家里的事越来越多,你这么辛苦,能撑得住吗……”
张妈回头说,“你们母女三个都不肯干活,我不干还有谁干?怎么,你还想跟你妈说给我加工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