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对面坐着一个年轻瘦弱的少女,少女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后背瑟瑟缩缩,像是在颤抖,又或是在哭泣。
钟可情无奈地摇了摇头,看来又是一个被禽兽男拐骗上床的无知少女来做人流。
她捧着资料,端着咖啡正要离开,屋子里的少女便急匆匆地跑出来,跌跌撞撞,正好撞翻了她的咖啡。
少女一抬头,对上钟可情的脸,眸中惊恐加剧,忍不住惊叫出声:“是你……”
“我也没想到是你。”钟可情的目光沉静如水,对着张小蝶云淡风轻地说。
“子墨小姐,你……你都看到了?”张小蝶的身子微微颤抖起来,一双漆黑的眸子冷冽如冰,瞳仁深处的惊惧再也掩饰不住,原本瘦弱的身子显得更憔悴了。
“都看到了。”钟可情点点头,冷静得出奇,“季子姗就是掌握了这个秘密,所以,你才背叛我?”
“不,不是的!”张小蝶连忙否认,“她不知道我怀孕的事……”
张小蝶面色一慌,突然朝着钟可情跪倒下去,“子墨小姐,我求求你,这件事千万不要说出去,你若是说出去了,老太太一定会赶走我的”
钟可情心头冷笑,“在你眼里,我是那种爱打小报告的人?”
张小蝶慌乱摇头,“不是的。”
钟可情甩了甩手:“既然如此,那你又何必跪我?季子姗用什么威胁你,我已经不想知道。她夺走我季家大小姐的名分,我也无所谓,这些本来就不是我在乎的。”钟可情曾经在月牙湖畔看到过张小蝶和一个男子纠纠缠缠,那时候她已经隐约猜到了张小蝶背叛她的原因。季子姗手上多半有些什么把柄,一向乖巧的张小蝶才会愿意帮
着她做坏事的吧?
“子墨小姐……”钟可情转身欲走,张小蝶却突然跪着朝前移了两步,拽住了她的裤脚。
钟可情不由皱眉,声音冷沉:“你现在还是一个孕妇,跪着不太合适。我虽然是你的雇主,但现在不是封建社会,你没必要跪我。”
“小姐,我求求你,你帮帮我……”张小蝶眼泪汪汪,慌乱无比。
钟可情挑了挑眉:“堕胎缺钱?”她从牛仔裤口袋里掏出一叠钞票,丢到张小蝶脚边:“拿去用吧,我当施舍乞丐了。”
钟可情的话中含了一丝恨意。重活一世,她最讨厌那种被人背叛的感觉。上辈子,亲生姐姐背叛她、初恋情人背叛她,就连相处了多年的乳母也
她发过誓,倘若再遇到这样的人,她一定不会心软。
张小蝶捡起钞票,慌忙塞回钟可情手中:“小姐,钱……我不缺,我已经攒齐了。”
“那你为什么跪我?”钟可情不禁冷哼一声,不想与她有过多的牵扯。
“小姐,你帮帮我。我还不满18周岁,做人流是需要监护人签字的,我妈妈若是知道这件事,一定会打断我的腿的!”张小蝶面色蜡黄,很明显这些天都在为这件事焦虑。
“孩子的父亲签字,也可以。”钟可情冷声道。
她的话似乎戳中了张小蝶的痛处,张小蝶的面色瞬间煞得惨白,豆大的泪珠哗啦啦地往下落。原本青春正盛的少女,瞬间沦为被人嫌弃的弃妇。
“孩子的父亲,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她说得很婉转,似乎还不敢相信自己被抛弃的事实。犯贱的男人真是一个接一个,钟可情本不想多管张小蝶的事,但她的际遇不由令她想起前世的自己。钟可情的拳头握了握,眉头拧成一团,压抑着愤怒问道:“孩子的父亲
是谁?”
她远远地见过那个男人,看上去有几分眼熟,但却一下子想不起来是谁。
“是……是……”张小蝶犹犹豫豫,仍旧不敢开口。“你找死么?一直跪着?”钟可情狠狠剜了她一眼,一把将她从地上拽起来,看上去粗暴无比,实则已经孤寂了她腹中的胎儿。张小蝶的腹部只是微微有些凸起,还不算明显,以钟可情从医多年的经验,孩子也就三个月左右。怀孕的前三个月,一直跪着,很容易小产。虽然张小蝶不想要这个胎儿,但钟可情还是希望她通过人流手术取出,
毕竟这种意外流产带给女人身体的伤害很大,很有可能造成不孕。
“小姐,你,你还是担心我的。”张小蝶的眼角挂着泪,双眸之中燃起些许希望。
钟可情是刀子嘴豆腐心,咬牙道:“你现在还受季家雇佣,你出了什么事,季家可是要赔钱的!我这么做,完全是为了季家着想!”
张小蝶抿了抿唇,眸光诚恳:“我知道小姐是为了我好。”
走廊里人来人往,而张小蝶和钟可情正站在妇产科的门口,惹来不少目光。
“啧啧,看她们那样子,多半又是来堕胎的。”有过往的病人小声议论着。
“你觉得,她们两个是谁堕胎?”张小蝶的肚子还小,根本看不出来,难免惹来路人的猜测。
钟可情讨厌被外人这种赤裸裸的目光扫视,她一把握住张小蝶的手,将她朝着人少的地方拽去。
“看呐,堕胎的那个一定是旁边那个凶凶的女生,她受不了我们的目光了。”
“是啊!一定是她……”
“我怎么觉得那个女生看上去这么眼熟呢?”
“眼熟的人多了去了,你看见谁都觉得眼熟!”
“哎呀,我想起来了!早上我陪老公去看诊的时候见过她,她是心内科新来的实习小医生,好像叫什么小墨……”
“……”
过往的病人,指着钟可情和张小蝶的背影,喋喋不休。女人就是这样,有八卦的地方就有女人。
钟可情将张小蝶带到一个人迹罕至的楼道,压抑着心头怒火问道:“你现在可以告诉我,孩子的父亲是谁了吧?”
张小蝶垂下头去,眼中竟是苦涩:“孩子的父亲,您认识的。是……是跟我们同班的何进。”钟可情对何进这个名字还是很熟悉的,当初他就是季子姗的走狗,想尽办法地折磨季子墨。前阵子,他那边没什么动静,钟可情一度以为他改过自新了,想不到……是换了
个法子来陷害她而已。
张小蝶倚着墙壁,身子瑟缩成一团。她似乎很不愿提起何进,但又不得不向钟可情坦白。“我们是三个月前好上的,”张小蝶静静地说,脸上满是不安,“子墨小姐,你知道,我只是一个佣人,这么多年,一直过着低声下气地低等生活。在学校里,几乎所有人都
欺负我,我没办法抬起头做人。”
长郡高中是贵族学校,而张小蝶只是一介丫鬟,受到同学们的嘲笑,那是意料之中的事。钟可情两世为人,都过着衣食无忧的生活,自然不明白张小蝶的苦处。
“他一开始对我很好……”张小蝶说,“他还说将来要娶我”钟可情微微一怔,随即便冷下脸来,“男人骗女人脱裤子的时候,都是这么说的!”包括当年的陆屹楠,爱她、要娶她的话不知道说了多少,后来钟可情没有同意,他居然
就用了强,还是当着谢舜名的面,迷奸了她!张小蝶心中一痛:“我现在才认清他,我该怎么办?我的肚子会越来越大,迟早会被我妈妈发现。我不能让我妈妈知道这件事,我必须打掉这个孩子!子墨小姐,你帮帮我
,这个世界上,能帮助我的人只有你了……”
钟可情抿唇,沉默不语。
若她还是从前的钟可情,帮张小蝶做个人流当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现在,她在心内科,妇产科那边有童谣横在中间,她根本靠近不了,很多事情都不好操作。“我和你一样,也只是一个未满十八周岁的少女而已。你要我怎么帮你?用我的名字,帮你签申请单?对不起,我不是做不到,而是做到了,也对你毫无帮助。”钟可情冷
静道。
她清楚地知道,流言的力量是多么的可怕。她才刚刚进流光医院实习,犯不着为了一个曾经背叛过她的张小蝶,而毁掉自己的前途。张小蝶掩面而泣,“我妈妈对我最大的期望,就是希望我这辈子能考上大学,能够光宗耀祖。我爸爸现在病重,连医药费都快付不起了。我不能让他们对我失望。我一旦被
发现怀孕,老太太会将我赶出季家,大也不可能愿意收我。”
钟可情知道,前两天高考放榜,张小蝶拿下了全市第一的好成绩,直接被大最好的专业录取。这对于打工十多年的张家夫妇来说,确实是一件值得惊喜的事情。
钟可情最受不了看这种柔柔弱弱的女孩儿哭,张小蝶不止柔弱,还家庭困苦。
“那你想要我怎么帮你?”钟可情眉头一拧。
张小蝶像是早就想好了,面露期盼地望向钟可情,“我知道子墨小姐和贺医生的关系很好,他如果能帮我签字”“你是要贺迟冒充孩子的父亲签字?”钟可情没由来地一阵恼怒。她虽然不是贺迟的什么人,但……但她的脸皮还没厚到那种程度,让贺迟去冒名认领一个跟自己毫无关系的
胎儿!
张小蝶怯弱地点点头,“我知道……子墨小姐和贺医生是亲密无间的恋人,贺医生一定不会介意的”
他不介意,我很介意啊!
钟可情默默地在心底怒喊!她跟贺迟,根本就不是什么恋人关系嘛!
自从上次和贺迟闹翻,他们已经好几天都不曾联系了!
钟可情心里头一瞬间冒过一种想法:不如,她去求谢舜名,求他帮忙签字。反正他已经是一个孩子的父亲了,再收一个,对他的声誉也没多大影响吧?
张小蝶面上挂满泪痕,胆怯地搅着手指,一脸恳求地望向钟可情:“子墨小姐,请你别将这件事告诉别人,我怕传开来,何进一定不会放过我的!”
钟可情的心情沉甸甸地,推开张小蝶的手,冷漠道:“这件事,我需要考虑一下,明天我再联系你。”
见钟可情应承下来,张小蝶的眉头终于稍稍舒展开,朝着钟可情又是一个深深的鞠躬,这才小心翼翼地从安全出口离开。
张小蝶的胆子很小,连医院的正门都不敢走。钟可情叹了一口气,她究竟要怎么帮她呢?
钟可情绕路去了四楼,先将谢舜名整理的资料交到张副院长手中,又对着张副院长问道:“张院长,关于我表姐的遗物……”“啊”张科看了她一眼,一下子想起来什么,拍了下脑门道,“先前谢医生也来问我要,我已经让人转交给谢医生了。听闻谢医生和钟医生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要好。
季小姐如果想要看那些资料,直接找谢医生要一份副本即可。”
谢舜名也来要过她的遗物?
钟可情眉头一蹙,难道他是对医院起了疑心?
“原来是这样,那谢谢张院长了。”钟可情缓缓一笑。
张科又喊住她,问道:“季小姐,现在在谢医生手下,工作还顺利么?”“很顺利,多谢张院长关心。”钟可情莞尔。她的志向并不在心内科,原想找张院长帮她调去心外科,好进一步接近陆屹楠,盗取他的犯罪证据。现在看来,谢舜名已然对
她的死产生了怀疑,她倒不如留在他身边,慢慢搜集证据。
钟可情到四楼楼道口重新冲了一杯咖啡,回到心内科的时候,谢舜名已然不在座位上。钟可情放下咖啡,忍不住朝着他的电脑屏幕扫了一眼,引入眼帘的竟是一张病历扫描件,病人的名字有些模糊,医生的诊断处,潦草地写着一行字:遗传性凝血因子匮乏…
…
这是血液科该看的东西,怎么谢舜名最近转了性,居然研究起血友病来了?
究竟是哪个病人,居然能让谢医生如此上心?
钟可情细细地研究了那个病人的名字,偏偏那一块刚巧被水印挡住,隐约可以看出应该是三个字。
会是关静秋么?
因为关静秋有病,所以谢舜名才一直照顾着她?她和他在一起,并不是因为相爱?
钟可情正想得出神,谢舜名已经站在了他身后,冷沉着声音道:“怎么?你对这病历很感兴趣?”钟可情心头一颤,吓了一跳,手臂一抖,差点儿将桌上的咖啡撞倒,幸而谢舜名稳稳握住了她的手。他掌心的冰凉透过她的手背,一点点渗入到她的四肢百骸,让她那颗
颤抖的心,也渐渐平静下来。“不……我只是碰巧看到。谢医生是心内科的医生,竟然在看血液科的东西,很好奇而已。”钟可情战战兢兢地解释,她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无奈谢舜名似乎并没有打算放开
。
他沉静如水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眼眸深处有一股说不出的忧郁,“一个朋友患了这种病,可能危及生命,我想努力一下……”
他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按着钟可情的手掌也越来越用力,仿佛想要从她身上攫取力量似的。
一个朋友?
钟可情的脑海里瞬间就闪过关静秋那张端庄温婉的脸,谢舜名身边除了贺迟,鲜少有朋友,贺迟的名字又是两个字,看来这个病人确实是关静秋。“贺迟是这方面的专家,为什么不请他帮忙看一下,或许还有希望?”钟可情虽然怨恨关静秋从她身边夺走谢舜名,可是事关生死,关静秋又从未做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
,要她束手旁观,她做不到。
谢舜名摇了摇头,面容死寂。“人命关天,只要有一点点机会,都应该尝试一下,不是么?”钟可情眉头蹙起,面上露出焦急之态。她被陆屹楠困在地下室的三年,哪怕只要有一个人尝试着寻找一下她
,她都是有机会逃出生天的吧?她错失了自己的机会,不能再错失掉别人的机会。
微微敛起眉目,谢舜名眸中精光闪过,对上钟可情的视线,像是质问,又像是自言自语:“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么?当初我也是这么认为的……我找过贺迟了……”
“怎样?”钟可情焦急问道。
谢舜名摇了摇头:“血友病无药可救,只能保命,不能根治。”
“连贺迟都束手无策么?”钟可情面上露出几分落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