抄查尚书府的重任仍是落到了桓凌身上。
这个案子最初便是他一力牵出从待调拨的指挥使查到兵部、再从兵部查到边关,又从边将直指兵尚……一封书劾倒兵部尚书被旁人弹劾却又能辩得清清白白毫发无损这两条拿出来,在都察院上下都算得上令人羡艳的成就了。
都察院与别处不同本就是以纠劾百官、谏言天子为业。他能查出这般泼天的案子正是两位总宪眼中可栽培的人才到如今只差马尚书一人的供证便能结案都察院自然是要派他来好圆满他的名声功绩。
桓凌也自不肯推辞受了总宪陈勉之谕与大理寺少卿王文、刑部直隶清吏司郎中杨宁三人一道来到马尚书府邸前。
顺天府衙已先封住了尚书府前后门三人各带吏员,进到尚书府中封府、查人、搜证。
但马尚书虽已下狱,剥去一应官爵这里却还是贤妃娘娘的母家周王的外家。府中之人仍是天家姻眷,他们这些人查抄时反而束手束脚,步步小心。
刑部清吏司杨郎中官位最低不敢轻易上前大理寺却是司复核之职查抄府邸经验不足,更不敢太为难皇子母族,同样不敢下严令。桓凌眼角余光扫过二人,轻叹一声吩咐道:“先将内院封锁,着老军看守,不许惊动女眷你们随我从前兵部尚书马严院中搜起,先抄书房!”
皇子外家,寻常人谁敢搜?他不动身,下头的人也不敢动手,但有他这位皇子妃长兄撑腰,三法司胥吏也壮了胆子,跟着他上前搜捡。
马尚书家几个子弟虽经历了父亲被御林军带走的惨事,但那是总管太监王公公传旨,御林军拿人,怎敢反抗?
他们泣血喊冤,冤声却传不到九重深宫,悲恨只能郁结于胸。
而如今来抄家的却只是四品以下的三法司堂下官,其中竟还有最初调查边军官将案,将他们父祖牵扯进此案,害得马家败落、周王移宫的罪魁祸首,他们又怎么忍得住这一腔怨忿?
桓凌走进上院,将要进书房查抄时,两名少年人竟推开看守的军士奔袭向他。都察院跟来的差役连忙拦在他身前,却也不敢碰马家的少爷,只得豁出去挨打。
桓凌拨开他们,将那两人踹翻擒下,吩咐人绑住。
那两名少年还在挣扎,院墙花窗后爆出一阵激烈地哭声,一道沙哑苍老的声音厉呼道:“桓大人,你这般蛮横无礼,是看我马家失势,周王出宫,不顾两家亲戚情谊了么!别忘了你妹妹还是周王妃,我马家若倒,你又有什么好处!”
桓凌身边的两位同僚都不禁偷偷看向他。
王少卿忆起他刚开始查办兵部案时,被几名御史弹劾,他祖父一个阁老竟不知怎么带着全家子弟离京的事,只觉其中水深,不敢多言。杨郎中性情更软,上前劝道:“桓贤弟不如且放了那两位小公子,不然传到周王耳中……”
桓凌不为所动,从王少卿手中取了谕旨双手托到眼前,冷冷道:“兵部尚书马严因罪下狱,我等三人是奏圣谕来此查抄罪证,一应损伤皆有本官负责。凡有阻拦者皆以抗旨论处,就地拿下,本官与王、杨两位大人自会奏请圣上处置!”
他目光淡淡扫过跟来的马家人,吩咐一声:“拦住他们,谁敢上前阻扰,都一并绑了看管起来。”
马尚书长子被衙差拦在院外,悲愤地叫道:“桓大人,你果真心如铁石么!你纵不念两家有亲,不念我父提携桓老大人的旧情,你难道听不到这满院哭声?”
哭声?
马府上下的哭声虽然尖利刺耳,却又怎么比得上他在边关所见,那些蓬头垢面、四肢细瘦、腹胀如鼓的小儿饥啼声怎么比得上战场上军人手中只能拿着锈蚀的枪棍刀斧,被敌人长兵利刃冲杀而死的惨呼声怎么比得上边关村落被鞑虏乱贼抢掠,生还者不余十一,尸骨都无力收敛的凄凉……
他的神色比被抄的马家人还要冷峻,淡淡说了句“一家哭,何如一路哭”,便推开书房门,带着本院文吏进去搜检文书。
这句话是范仲淹裁汰贪腐庸官时所说,以此来说马家,岂不是指他们家老大人便是贪鄙无能、祸害一方之辈?
马家众子弟激愤之下,几乎又要冲向书房。但既然桓凌肯担起责任,又有担得起责任的身份,随他来的差役便有胆气将这些人拦在外头,甚至又捆了几个。
王少卿与杨郎中看看他肯担起责任,也放松了几分,便各自分开,带了本部院吏员到上房、外头帐房两处分别取证。
马家上下的书信、帐簿、文章诗词、甚至自家收藏的书籍都被翻检,凡可疑者皆收入箱中,封存起来运回三法司细查。
一趟趟大车如流水般从尚书府驶往三法司,恰要从翰林院旁长街经过,几辆大车占断了大道,车轮滚滚,周围有差役持刀戒备,森严可畏。